苏甜儿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撞得肋骨都隐隐作痛。她屏住呼吸,伸出的手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微颤。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触碰到他粗糙掌心的边缘,然后轻轻拈起那块温润的玉佩。
入手是意料之中的温润细腻,带着他贴身存放的、属于他身体的热度,熨帖着她的指尖,一路烫到心尖。
她借着清亮的月光,将玉佩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圆环形的玉体,中央的孔洞打磨得光滑无比,边缘流畅圆润。玉质算不上通透,却有种内蕴的、柔和的光华。
“翻…翻过来看看。”赵大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如同等待审判般的期待和忐忑。
苏甜儿依言,将温润的玉环轻轻翻转。
在玉佩光滑的背面,靠近边缘处,月光清晰地照出了两个小小的字——
**平安**。
不是印刻,不是描画,是硬生生用刀子刻进去的!
那字迹,是极其端正的蝇头小楷,却透着一股子与字体本身不符的笨拙和…蛮横的力道。每一笔,每一划,都刻得极深!深得仿佛要穿透这玉璧!刻痕边缘甚至带着细微的、不规则的崩裂痕迹,像是有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屏住呼吸,一点一点,艰难地、执着地,用最不趁手的工具,在坚硬的玉石上留下这最深重的烙印。
苏甜儿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深刻入骨的刻痕。冰冷的玉石,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蜷缩。
她眼前瞬间模糊了。
视线里,不再是月下温润的玉佩。她仿佛看见了边关朔风怒号的寒夜,看见了跳动的、昏黄摇曳的篝火。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笨拙地蜷缩在火堆旁,粗糙得能刮破皮肉的手指,死死捏着一把用于剥皮削骨的锋利匕首。他眉头拧成疙瘩,额上青筋暴跳,屏着呼吸,用那匕首尖锐的刀尖,对着掌心这块小小的、顽固的石头,一下,又一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刻凿。坚硬的玉屑崩飞,或许溅进了他的眼睛,或许划破了他握玉的手指…他不管不顾,只是咬着牙,瞪着眼,如同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固执地要将“平安”二字,刻进这冰冷的石头里,刻给…远在北平城,在灶台前忙碌的那个身影…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心疼和难以言喻暖流的浪潮,猛地冲垮了堤坝!瞬间涌上鼻尖,冲进眼眶!视线彻底模糊了,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她猛地抬起头,盈满水光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深深地、一瞬不瞬地,望向眼前这个紧张得几乎要同手同脚、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男人。
赵大锤被她这含泪的目光看得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黝黑的脸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刻…刻得丑死了…歪歪扭扭的…你别…别嫌弃…我就是…就是想着…你天天在后头做饼…那么辛苦…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的话,被一个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动作打断了。
苏甜儿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将那块还带着他掌心滚烫温度的“平安”玉佩,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玉佩的轮廓和那深刻字迹的凹凸。冰凉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熨帖着,直烫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同时,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抓住了他那只粗糙的、布满厚茧和老疤的…手腕。
她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只是仰着脸,用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盈满了清冷月华和滚烫情意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那目光里,有感激,有心疼,有理解,有温柔,有千言万语无法诉说的情愫,更有一种无声的、磐石般的承诺和回应。
赵大锤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如同烧沸的岩浆,“轰”地一声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名为“紧张”和“笨拙”的弦,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瞬间熔断了!烧成了灰烬!
所有的窘迫、所有的语无伦次、所有战场杀神面对儿女情长时的无措,都被这无声的目光彻底融化、蒸腾。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那只被苏甜儿抓住手腕的大手,猛地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温柔,用自己的手掌,完全地、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了她那只微凉的、纤细的、沾着面粉和糖霜也依旧柔软的手。
粗糙得如同砂石的老茧,包裹着细腻如羊脂的肌肤。冰凉的指尖被滚烫的掌心焐热。一种无声的电流,从紧密相贴的皮肤间流淌而过,酥麻感直抵灵魂深处。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老桂树的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婆娑的树影在青砖地面上晃动、交织。
树下,两个身影,一高大,一纤细,一站,一倚。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掌心传递的温度,听着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合成一个节拍。
月光温柔地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那两道影子,在摇曳的桂影中,悄悄地、无比自然地,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