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收银台后那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身上。
李拾的动作，慢得如同凝固。
他缓缓地、缓缓地放下手中那块刚清点完的银锭。银锭落在磨盘石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抬起头。
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惊惶，没有愤怒，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唯有那双眼睛，抬起的瞬间，冷冽的目光如同极地冰川崩裂时飞溅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空气，精准地钉在王扒皮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上。
“王扒皮，”李拾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奇异地盖过了所有压抑的议论和沉重的呼吸，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哦，不对。”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小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现在，该叫你——王、杂、工。”
“轰——！”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这称呼转换得太快，太狠，太打脸！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王扒皮那张刚刚还趾高气扬的老脸上！
王扒皮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最后涨成一片濒临爆裂的猪肝色！他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嘴唇哆嗦着，指着李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拾却不再看他。他扶着磨盘石，慢慢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目光越过王扒皮那颗因羞愤而剧烈颤抖的脑袋，越过破庙低矮的院墙，投向遥远北方那片苍茫的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召唤，在激烈地回应！
一丝近乎挑衅的、带着疯狂亢奋的弧度，在他嘴角骤然放大！
“回去！”李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破釜沉舟的锐气，响彻整个破庙内外，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告诉顾大掌柜！”
他猛地一掌拍在磨盘石边缘！这一掌力道十足，磨盘石上堆成小山的铜钱“哗啦啦”一阵剧烈跳动，银锭也震颤不已，发出令人心惊的金属嗡鸣！
“想收编我李拾？行！咱们都是买卖人，那就按买卖人的规矩来！”
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惊愕、担忧、难以置信的面孔，声音如同战鼓擂响：
“咱们赌一把！就赌——”
李拾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
“**谁先在这大明的地界上，开出第二家‘便民’分号！**”
“轰——！”
这一次，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比刚才听到“日昇昌”时还要震惊十倍！百倍！
跟日昇昌赌开分店？！赌谁开第二家店开得快？！这已经不是鸡蛋碰石头，这简直是蝼蚁指着巨龙的鼻子，要跟它比谁飞得高！
“老天爷！李掌柜疯了吗？”
“日昇昌开分号？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钱庄、铺面、人手…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咱腰粗啊！”
“完了完了，这赌约跟直接认输有啥区别？”
“李掌柜这是被气糊涂了吧？”
质疑、担忧、叹息、看疯子般的眼神…如同潮水般涌向收银台。
王扒皮也从极度的羞愤中回过神，被这匪夷所思的赌约惊得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脸上的猪肝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绝伦、继而狂喜扭曲的表情！这小子不是狂，是失心疯了！自寻死路！
“哈！哈哈哈！”王扒皮指着李拾，发出刺耳的、充满恶意的狂笑，“好！好！你有种！李拾！你有种！赌！赌得好！哈哈哈！你等着！等着顾大掌柜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连这破庙都给你铲平了当茅厕！！”他一边狂笑，一边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打了胜仗的公鸡，挤开人群，踉跄着、却无比得意地跑了。
破庙内外，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喧嚣彻底散去，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沉默。
李小二脸色发白，凑到李拾身边，声音都在发颤：“东…东家…那可是日昇昌啊…跺跺脚地皮都得抖三抖的日昇昌…咱…咱拿什么跟人家赌开分号？这…这不是…”
“怕什么？”李拾重新坐了下来，脸上那近乎疯狂的亢奋神色已然收敛，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甚至还有闲心，伸手从旁边苏甜儿刚端过来的一盘新烤的蜜渍行军饼里，拈起一块。
金黄油亮的饼身，散发着温热的桂花甜香。他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清甜馥郁的桂花香气混合着扎实的麦香，在舌尖温柔地化开，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驱散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戾气。
他慢慢咽下那口饼，目光再次投向遥远的北方，眼神锐利如淬火钢刀，深处却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炽热火焰。
“第二家店…”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前的李小二能勉强听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回应着冥冥中某个来自北方的、裹挟着五千两白银沉重压力的契约召唤。
“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