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李小二吓得小脸惨白如纸,尖叫一声就想扑过来,却被旁边一个衙役粗暴地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住手!你们凭什么抓人!”闻讯赶来的赵二牛等几个村民,气得目眦欲裂,攥紧了拳头,但在衙役手中那象征着官府权威的铁尺面前,终究是敢怒不敢上前。
眼看那冰冷的铁链就要套上李拾的脖子!
千钧一发!
李拾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且慢!”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衙役的呵斥和铁链的哗啦声!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李拾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用粗劣草纸装订成的册子!他手腕一抖,“哗啦”一声,将册子展开,如同展开一道无形的护身符,猛地怼到了周师爷的鼻子底下!
“周师爷!”李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尖锐,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周师爷的心坎上,“查封?充公?师爷不妨先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此乃本店‘便民至尊VIp会员’实名登记名册!凡登记在册者,皆为本店血脉相连、同气连枝的贵客!他们的储值金,此刻就在庙内钱箱之中!师爷要查封充公?好啊!那就请师爷先看看,这册子头几页上,都登记着哪些贵客的大名?!”
周师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拔高的声调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带着几分不耐烦和倨傲,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目光扫向那本粗糙名册展开的首页。
排在第一位的名字,赫然是“刘德海”!后面跟着储值数额:纹银五两整(折五千文)。备注:刘府员外。
刘德海?镇上那位颇有家资、据说在县衙也有些门路的刘员外?周师爷眉头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下移动。
第二位,名字有些陌生,储值不多,备注是邻村粮商。
第三位…
当那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猛地烫进他的视网膜时——
周师爷脸上的倨傲、不耐烦、阴鸷…所有表情如同被瞬间投入液氮的玻璃,寸寸冻结、碎裂!他那两撇精心打理、油光水亮的鼠须,如同通了电般剧烈地颤抖起来!绿豆小眼(此刻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后面的备注栏:
**周显宗!储值三百文。备注:县丞大人内弟!**
周显宗?!
周师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头皮发麻,手脚冰凉!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黑视!他太清楚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了!县丞周大人的亲小舅子!一个不学无术、五毒俱全、最是贪图享乐新鲜玩意的纨绔膏粱!这“便民至尊VIp会员”,这储值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是冲着那风靡一时的“开胃龙筋”和传说中的“瑶池仙境”去的!三百文是不多,可这代表了周衙内在这破庙里存了钱!是“贵客”!
如果…如果今天自己带人把这店查封了,把这钱箱里的储值金“充公”了…断了周衙内的“享受”…周衙内跑到他姐夫县丞大人那里撒泼打滚哭诉一番…说自己带人抄了他的“小金库”…
周师爷仿佛已经看到了县丞大人那张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听到了那冰冷刺骨的训斥!他这师爷的位子,怕是要坐到头了!甚至…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呃…咳咳!咳咳咳!”周师爷喉咙里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如同被浓痰卡住的剧烈干咳!脸色瞬间从倨傲的蜡黄变成了死人般的惨白!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角鬓边疯狂涌出,沿着他干瘦的脸颊往下淌,瞬间浸湿了那件青绸衫的领口!
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伸出手,近乎粗暴地一把将李拾怼在他鼻子底下的名册死死合拢!动作慌乱得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然后,以一种近乎谄媚的姿态,双手将那本粗糙的名册,小心翼翼地、近乎“塞”回了李拾的怀里!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扭曲到极致的笑容,声音陡然低了八度,变得前所未有的“和气”甚至带着点卑微:
“李…李掌柜!哎哟喂!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他声音带着颤音,一边说一边用袖子胡乱擦着额头的冷汗,那姿态,活像见了顶头上司的奴才,“本师爷…呃,不,本官…本官也是…也是接到一些捕风捉影、用心险恶的不实举报!这才…这才例行公事,前来查证一二!例行公事!纯属例行公事!”
他猛地转头,对着还举着铁链、一脸懵逼的三角眼班头和衙役们,声色俱厉地呵斥道,唾沫星子喷了班头一脸:
“混账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谁让你们动粗的?!还不快把家伙什都收起来!给李掌柜赔礼道歉!惊扰了李掌柜和诸位贵客,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得起?!啊?!”
衙役们彻底傻了!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状况。刚才还杀气腾腾要拿人抄家,怎么转眼就…但周师爷那杀人般的目光和厉声呵斥不是假的。班头三角眼里的凶戾瞬间被茫然和一丝惊恐取代,悻悻地挥挥手:“收…收起来!都收起来!给…给李掌柜赔不是!”
铁链哗啦啦收起,衙役们不情不愿、稀稀拉拉地对着李拾敷衍地拱了拱手,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得罪”。
王扒皮更是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的得意和怨毒凝固成一副极其滑稽可笑的表情。绿豆眼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盯着周师爷那前倨后恭的变脸,又看看李拾怀中那本仿佛有魔力的册子,脑子彻底宕机!他指着后院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铁锅和隐约可见的钱箱,失声叫道:“师爷!那盐…那锅…那银子…”
“王富贵!”周师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声尖利断喝,声音都变了调,恨不得扑上去撕烂王扒皮的嘴!“你给本官闭嘴!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诬告良善,扰乱市集!该当何罪?!还不快给李掌柜赔礼道歉!祈求李掌柜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否则,本官定要治你个诬告之罪!”
王扒皮被这一嗓子吼得浑身肥肉一哆嗦,看着周师爷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再笨也明白自己踢到铁板了!一张油光满面的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憋屈、愤怒、恐惧、难以置信混杂在一起,精彩纷呈。他绿豆眼怨毒地剜了李拾一眼,那眼神仿佛淬了剧毒,最终却只能在周师爷的逼视下,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李…李掌柜…对…对不住…是…是王某…听信谗言…”
在周师爷连声的催促、衙役们敷衍的赔笑、以及王扒皮那如同死了爹娘般的哭丧脸中,这场气势汹汹、意图将李拾彻底碾碎的查封闹剧,如同一个用力过猛却炸了膛的炮仗,灰溜溜地、草草地收了场。两辆骡车在村民们鄙夷、嘲弄、如同看猴戏般的目光注视下,吱吱呀呀,狼狈万分地驶离了破庙门口,只留下满地狼藉——被推倒的晾晒架,滚落尘土、沾满泥污的压缩饼干,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官威和…浓得化不开的尴尬。
李小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土,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完整的“行军饼”。他看看王扒皮那如丧考妣、几乎要哭出来的背影,又看看东家李拾手中那本其貌不扬、此刻却仿佛散发着万丈金光的会员名册,小小的脑袋瓜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原来…原来东家当初让他挨家挨户、苦口婆心登记的那些名字,那些他还不甚理解的“储值金”…竟然是比官差手里那明晃晃的铁尺、比县衙盖着大印的文书,还要厉害百倍千倍的护身符!是能逼得官老爷变脸的“尚方宝剑”!
李拾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细致,轻轻掸了掸怀中那本粗劣名册封面上沾染的些许灰尘。然后,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院中被衙役粗暴推倒、散落一地的晾晒木架,扫过那些滚落在泥土里、沾满了污迹、甚至被踩碎了几块的灰黄色压缩饼干。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王扒皮…
李拾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深冬的寒流,在眼底最深处悄然凝结、盘旋。
这梁子,结下了。
不是生意场上的摩擦,而是你死我活的…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