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是陛下深思熟虑后的安排。
陛下信任他,但不会将如此巨大的财富和一支远离视线,杀人如麻的军队完全交给一个人。
这四方监管,既是枷锁,也是保护。
粗略估算,这半年来积累在山东各库的物资,折合成白银,恐怕已接近两千万两之巨!
这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大明最鼎盛时期,一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这个数目。
有了这笔钱粮,陛下在北方推行免税,编练新军,整顿漕运,支援边关,就有了坚实的底气。
山东这块硬骨头,被他用最血腥的方式啃了下来。
清出的无数田亩,将来可以安置流民,推行新的屯田制度。
从大局看,他功勋卓着。
可是……
猛如虎的目光越过仓库的高墙,望向远处荒芜的田野和残破的村庄。
山东的士绅阶层几乎被肉体消灭了,但这场风暴带来的创伤,也需要时间来抚平。
民间有拍手称快者,也有噤若寒蝉者,更有暗地里咒骂他猛如虎或者说“闯贼”断子绝孙者。
“将军,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亲兵队长低声提醒。
猛如虎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振作精神。
他走到巨大的总账册前,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类物资的入库时间和数量。
他看着那些数字,仿佛能看到数字背后,那一张张惊恐,愤怒,绝望的脸。
他拿起笔,在一份关于调拨部分军粮用于安抚本地因战乱失地农民的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经过四方监管同意的小额支出。
“尽快办吧。”他对周主事说,“天气转凉,不能让剩下的人再冻饿而死。”
周主事躬身应下。
走出仓库,重新骑上战马,猛如虎回头看了一眼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沉重的库区。
金银无声,粮食沉默,但它们汇聚成的力量,却足以撬动整个天下的格局。
他知道,自己这“屠夫”的使命,还远未结束。
山东初步平定,但周边局势依旧复杂。
南明小朝廷在淮河一线虎视眈眈,溃散的左良玉部投降了南明,盘踞在湖广一角。
张献忠虽已被黄得功,李定国联手击败,但其残余势力仍在四川活动。
关外的后金,更是心腹大患。
陛下需要钱粮,需要兵源,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
而他猛如虎,就是陛下手中最锋利,也最沾满血腥的一把刀。
“回营。”他勒转马头,对亲兵下令。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猛如虎挺直了腰背,将那份恍惚和疲惫深深掩藏在甲胄之下。
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这场席卷大明,涤荡污秽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他,早已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深夜里,那双握惯了刀剑,沾满了鲜血的手,是否会微微颤抖?
那被杀戮和财富共同铸就的梦魇,又将伴随他多久?
这一切,都淹没在山东沉沉的暮色之中,唯有库房里那堆积如山的白银,在黑暗中,隐隐散发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
山东的深秋,寒意如刀锋般浸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