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帐外,夜风吹拂,带着巴山特有的湿润和凉意。
远处军营星星点点的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痛苦的脸庞。
他想起日间听到的流言,想起那些逃亡士兵眼中对生的渴望。
或许,真正的义,不是愚忠于某个人,而是做出对大多数人最有利的选择。
可是,如何投降?
贸然前去,会不会被朝廷视为诈降而杀掉?
义父若知,定然不会放过他。
这需要周密的计划,需要可靠的渠道,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似乎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正在进行着剧烈变革的北京城。
那个陌生的,手段狠辣的崇祯皇帝,会接纳他这样一个“流寇”出身的降将吗?
会相信他的诚意吗?
夜色深沉,李定国的心,也如同这巴蜀的夜,迷雾重重,找不到方向。
但他知道,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边是恩情与惯性,一边是理想与良知,
他的抉择,不仅关乎个人生死,更可能影响无数人的命运,乃至这片疮痍大地的未来。
川北,保宁府一带,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清剿”。
一支大西军的征粮队在一个村庄遭到了当地乡勇和残留白杆兵小股部队的伏击,损失了些人手。
带队的军官怒不可遏,回报说是刁民通匪,请求派兵弹压。
这个任务,阴差阳错地落到了李定国头上。
或许是因为他近年来战绩卓着,在军中有善战之名。
又或许,是某些人想看看这位日渐沉默的安西将军,对义父的忠心究竟还剩几分。
李定国率本部五千精锐,抵达那个名叫“石泉坳”的村子时,看到的是一片劫后余生的凄惶。
村口歪斜的篱笆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几间茅屋被烧成了白地。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恐惧的味道。
村民们大多躲在家里,透过门缝偷偷向外张望,眼神里满是麻木与绝望,
只有几个胆大的老者,颤巍巍地跪在路旁,磕头如捣蒜。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不是俺们通匪,是那征粮的老爷们要得太多,俺们实在交不出啊……”
“是白杆兵,他们突然杀出来,俺们也没办法……”
“娃他爹,就因为顶了一句嘴,就被砍了……”
一个妇人压抑的哭声从角落里传来。
李定国骑在马上,面沉如水。
他麾下的士兵们则有些躁动,不少人眼中流露出惯常的掠夺欲望,盯着那些虽然破败但似乎还能榨出点油水的屋舍。
“将军,怎么办?”副将孙兴凑过来,低声道,
“按老规矩,通匪村庄,男丁尽屠,财物充公,妇孺掠为营妓。也好给兄弟们开开荤,提振提振士气。”
孙兴的话,代表了大西军中绝大多数将领的想法。
用血腥屠杀立威,用抢掠犒军,这是他们一路流窜壮大起来的法宝。
李定国的心猛地一缩。
他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村民,看着那片被烧毁的家园,仿佛看到了自己早已模糊的故乡,
看到了千千万万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普通百姓。
他们有什么错?
他们只是想在苛政和兵灾的夹缝中活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