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绿芜再入,声音压低:“禁军巡查官回报,第七旧库西侧第三仓廒确有新粮入库,封条为协运司临时印,但仓内无军需登记卡。抽查三袋,米粒干燥无霉,然袋角绣有金记布庄暗纹——此布庄专供金府内宅膳食采买,不涉军用。”
我指尖轻叩案沿。
军粮入库,必用粗麻军袋,编号登记,层层核验。而民仓可用私织布袋,无需上报。他竟敢用自家布料缝制粮袋,堂而皇之送入国库旁的闲置仓廒,当真以为这天下钱粮,只凭金银便可染指?
“继续盯。”我说,“让他继续送。每一批入仓,记下车队人数、路线、交接人。不要拦,也不要露形迹。”
“是。”
“还有,明日秋演,军资调度环节由兵部郎中主持,你让那人提前准备一份‘备用预案’,内容包括临时增调粮草的路径、时限与签发流程。预案不必启用,但要让金元宝知道,陛下对调度细节极为关注。”
绿芜明白我的意思。越是展示制度严密,他越会急于证明自己不可或缺。
亥时将至,殿外传来脚步声。绿芜出去片刻,回来时递上一块银符回执单。
“金府管家亲自来领的银符,千恩万谢,说公子今夜必定彻夜筹谋,定不负陛下厚望。”
我将单子搁在一旁,未语。
他知道我在看什么,却以为我看不见他藏的东西。
夜深,烛火渐短。我翻开最新呈上的核查文书,一页页过目。暗卫传回的消息显示,金府西巷昨夜连出三车,皆覆油布,车轴压痕深,显是重载。其中一辆在途中绕行废弃陶窑,停留半刻,再折向东郊。
陶窑距七库不足两里,荒废多年,正是转运绝佳掩体。
我提笔在纸上写下:“令东郊巡防营自明晨起,每日卯时、午时、酉时三次巡查陶窑周边,记录所有进出人影、车辙痕迹,不得留空档。”
最后一行字落笔,殿外传来绿芜的声音。
“金公子遣人送来拜帖,称已拟好军粮调度七策,明晨亲赴宫门候见,务求面呈陛下。”
我将笔搁下,铜砚压住那张写满指令的纸。
他来了。
不是等我召见,而是主动求见。
不是献策,是邀功。
他以为银符是信任,却不知那是引蛇出洞的饵;他以为秋演是舞台,却不知那是断路的闸。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线。夜风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晃动,映在墙上的影子如刀锋般割裂。
远处宫灯连成一线,通向金府方向的街口,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出,车帘微掀,一道身影端坐其中,手中握着一枚闪亮的银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