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尽,灯芯爆了个细小的火花。我吹熄残焰,起身推开御极偏殿的窗。夜风灌入,卷走最后一丝暖意。案上紫檀匣锁得严实,秋演名单已定,赵铁衣的名字圈在其中,如钉入木。
天光初透时,绿芜悄然入内,手中捧着一叠密档。
“萧绝前日遣快骑送回的边境将士口述录,共三十七份,皆经暗卫核验身份与战功。属下按陛下先前指示,筛出十人,皆为亲历朔云口血战者,今晨已抵宫外候命。”
我点头:“礼部那边可准备妥了?”
“听政会定于午时三刻在宣政广场举行,旨意已发,明称‘广纳民议,共论边事’。城中士绅、学子、商贾皆可入场旁听,另设三处高台供百姓立席。”
“谢知章的人呢?”
“昨夜已有门生在茶肆放话,说朝廷要‘挟阵亡之名,钳天下之口’,还扬言今日会有士子当场质问陛下‘好战之罪’。”
我轻笑一声:“让他们来。传令下去,准许三名持异议的士子入场,座位安排在前排左列,由礼部备笔墨,记下他们每一句话。”
绿芜迟疑片刻:“若他们言语过激,辱及圣躬……”
“不会。”我截断她的话,“谢知章不敢让他的棋子真正失控。他要的是舆论,不是死士。让他的人进来,看得越清楚,输得就越彻底。”
她领命退下。
两个时辰后,宣政广场已聚起数千人。青石台上铺了黄绸,我立于中央,未着龙袍,只穿素金常服,身后是十名披甲带伤的边军老兵。他们站姿不齐,有人拄拐,有人袖空半臂,却无一人低头。
台下嗡声四起。
我抬手,全场渐静。
“本月初七,敌军前锋逼近朔云口,三日内八次点烽。我军迎战,阵亡一千六百二十三人,伤者逾三千。粮道被截三次,最危急时,断粮三日。”我语速平稳,“这些数字,户部有账,兵部有册,太医院有抚恤名录。朕不遮掩,也不美化。”
台下有人交头接耳。
“有人说,朕贪功冒进,致使将士枉死。”我顿了顿,“朕今日请来的,不是钦定说客,而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人。他们若有一句虚言,当场治罪。若你们不信,现在便可离场。”
无人动。
我侧身,示意第一位老兵上前。
他是北营旗尉,脸上横着一道未愈的冻疮裂口,声音沙哑:“那夜雪暴,主营断粮。我们啃皮甲,煮弓弦。第三日黄昏,看见一队黑影从雪谷里冲出来,马蹄裹布,悄无声息。是摄政王亲自带队,三百骑去了两百一十七人。粮车到时,车上全是冻硬的粟米,还有十七具同袍的尸首。”
台下骚动。
我立即上前一步,接话:“你说得对。那一夜,是萧卿带三百骑冲破雪暴,悄然夜行,以七成伤亡换回三千石粟米。但你们可知,他回营后第一句话是什么?‘粮到了,陛下不必忧。’”
人群骤然安静。
我环视四周:“朕可以改战报,可以删名册,但改不了那些埋在北境雪地里的白骨。他们不说话,可朕每天批折子时,都听见他们在问——这一仗,值不值?”
我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前排左列。
“今日之后,凡边军伤残者,赐田五十亩,宅一所,免徭役终身。阵亡之家,子女入国子监读书,由朝廷供膳至成年。另设‘忠勇基金’,内库拨银十万两,专用于抚恤伤残与孤寡。”
台下哗然。
一名年轻士子猛地站起:“陛下厚待军旅,然财政空虚,百姓赋税已重,此银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