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晋阳城外汾河的湿润气息,吹进代王府的青砖院落。三十岁的代王刘恒,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蹲在菜园里给青菜浇水。他动作娴熟,指尖沾着泥土,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看上去不像个坐拥千里封地的诸侯王,倒像个勤恳本分的农家汉子。
“大王,长安来的使者到了!”侍从连跑带喊,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刘恒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代地远在太原平遥一带,远离长安的政治中心,自打汉高祖十一年他被封为代王,这十五年里,他就像一株扎根边地的老树,只管勤勤恳恳治理封地,安抚百姓,从未想过与长安的权力漩涡有任何牵扯。毕竟,他是汉高祖刘邦第四子,母亲薄氏出身低微,在后宫中向来谨小慎微,这样的出身,注定与那把象征天下至尊的龙椅隔着万水千山。
可当使者捧着诏书,声音洪亮地宣读“请代王即刻赴长安继承帝位”时,刘恒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混着泥土溅湿了裤脚。他愣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而且偏偏砸中了他这个最不起眼的边地藩王?
“大王,此事蹊跷,万万不可轻信!”郎中令张武第一个站出来,脸色凝重如铁。这位跟随刘恒多年的老臣,一把拉住准备接诏的刘恒,声音压得极低,“长安城里的大臣,个个都是高祖爷时期的开国大将,周勃能披甲持戟闯入北军大营振臂一呼,陈平能运筹帷幄诛灭诸吕,这些人杀伐决断,谋略深沉,平日里连高祖爷和吕太后都要让三分。如今他们刚把吕氏一党斩草除根,转头就来迎接大王登基,这里面指不定藏着什么陷阱!依臣之见,不如称病推辞,先静观其变,看看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武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刘恒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皱着眉,来回踱步,院子里的青砖被他踩得发出沉闷的声响。是啊,吕氏专权这些年,把朝堂搅得血雨腥风,汉惠帝英年早逝,几个小皇帝形同傀儡,如今诸吕被灭,权力真空之下,长安城里必定暗流涌动,那些手握重兵的大臣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把江山拱手让给一个毫无根基的边地藩王?
“张大人此言差矣!”中尉宋昌往前一步,朗声道,语气里满是笃定。他身材高大,眼神锐利,一番话掷地有声,“秦朝失政,苛政猛于虎,天下百姓怨声载道,各路诸侯纷纷起兵,最终是高祖爷顺应民心,扫平四海,建立大汉。高祖爷分封子弟为诸侯王,就是为了让刘氏宗室枝叶相连,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江山。吕太后虽然凭借权势把持朝政,分封诸吕为王,可人心向刘,这是天道民心,她根本逆转不了!如今诸吕被诛,正是因为他们违背了高祖爷的遗愿,逆天而行。”
宋昌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继续说道:“诸位想想,若是大臣们真想篡权夺位,他们诛灭诸吕之后,大可自立为王,何必费力寻找刘氏子弟?况且,如今高祖爷的皇子们,大王年纪最长,又素来以仁义孝道闻名天下,代地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最好的证明。大臣们迎立大王,正是看中了大王的贤德,想要让大汉江山重回正轨,这才是真正的顺天应人!”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刘恒停下脚步,看着宋昌,又转头看向张武,心中的天平开始摇摆。他知道,宋昌说得有道理,自己治理代地十五年,始终躬行节俭,与民休息,百姓们的口碑摆在那里;可张武的顾虑也并非多余,长安的水深,远比代地的汾河要凶险得多。
“这样吧,”刘恒沉吟许久,终于做出决定,“宋昌,你即刻动身前往长安,仔细打探消息,务必弄清大臣们的真实意图;张武,你留守代地,稳住局面,以防不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我这里,暂且称病,看看事态发展再做打算。”
十天后,宋昌风尘仆仆地赶回代王府,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大王,成了!长安城里一片祥和,周勃、陈平等大臣都是真心实意迎立大王,文武百官已经备好法驾,就等大王启程了!”
直到此刻,刘恒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他换上一身整齐的朝服,告别了相伴多年的代地百姓,带着亲信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途。当他走进未央宫,看着殿上跪拜的文武百官,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依然觉得像在梦中——那个曾经只想在边地安稳度日的代王,竟然真的一步登天,成了大汉的第三位皇帝,孝文皇帝。
登基之后,刘恒做的第一件事,就震惊了满朝文武。他下旨修建自己的陵墓——霸陵,明确规定:“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这话传到大臣们耳朵里,不少人都私下议论:“新皇帝也太过节俭了吧?身为天子,陵墓里不用金银装饰,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