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周先生把戏服挂回原处,声音轻了些,有的是别人给你缝的,有的是你自己抢着穿的。穿得越多,越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你。就像这屋里的衣裳,全穿上确实威风,可走一步都费劲,还怎么跑?怎么跳?怎么抬头看天?
李明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沉得像敲在石板上。
您是说......他声音发涩,我该把这些脱了?
不是脱,是挑。周先生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你看这件,我穿了三十年,夏天穿凉快,冬天套在里头舒服。衣裳不在多,在合身。就像日子,不在热闹,在踏实。
他把衬衫递给李明:你是个做实业的,当初开厂是为了让跟着你的工人能吃上饭,不是为了在酒桌上当千杯不醉的英雄。你是个父亲,该教女儿骑单车,不是在演讲台上说家庭是事业的基石。你是个儿子,该陪老父亲晒晒太阳,不是在慈善晚宴上捐钱换个虚名。
李明捏着那件棉布衬衫,布料软乎乎的,带着阳光的味道。他忽然想起刚创业那会儿,每天穿着工装在车间里盯生产,累了就趴在机器上睡,晚上回家,妻子会端来一碗热汤,女儿会奶声奶气地喊。那时候钱不多,名气没有,可心里是满的,像刚蒸好的馒头,暄腾腾的。
我这就去推了晚上的校友会。李明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翻倒在地,我得回家,给女儿讲个故事,给老婆洗次碗。
周先生弯腰扶起椅子,脸上的笑纹更深了:别急着跑。他打开衣柜最
李明翻开本子,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有力:1985年3月12日,今天给学生们讲《论语》,讲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后排的小胖睡着了,嘴角流着口水,可爱得很。1992年7月5日,带女儿去公园划船,她把面包屑喂给湖里的鱼,说要当海洋生物学家。2008年9月10日,退休了,终于有时间陪老伴去云南,她念叨了二十年的大理,今天总算能去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字里行间却全是过日子的暖。李明的眼睛湿了,他忽然明白,那些被他视作的应酬、演讲、关系,就像衣柜里那些华而不实的衣服,看着光鲜,实则是压垮人的重担。而真正该珍惜的,是那些柔软的、贴身的、带着温度的棉布衬衫。
周先生,他合上日记本,声音带着哽咽,我以前总觉得,人活一辈子,得往上爬,爬得越高,看得越远。现在才知道,爬得太高,风太大,把心都吹凉了。
周先生送他到门口,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明小子,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日子就像这衣柜,得时常翻一翻,把那些穿不上的、不爱穿的、没必要穿的,该扔的扔,该捐的捐。腾出地方,才能放进新的阳光和空气。
李明走出巷子时,天已经擦黑。他掏出手机,删掉了晚上的日程,给妻子发了条信息:今晚回家吃饭,我买菜。很快收到回复,是个笑脸,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
他解开领带,把它塞进口袋,晚风拂过脖子,凉丝丝的,说不出的舒服。路过一家玩具店,他进去买了个会发光的独角兽——女儿昨天还在念叨。店员打包的时候说:先生真疼孩子。他笑了,是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路过菜市场,他买了妻子爱吃的排骨,母亲腌的咸菜,还有一把新鲜的青菜。摊主笑着说:李总今天亲自买菜啊?他摆摆手:别叫李总,叫我老李就行。
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是张总打来的,说明天的早茶改在九点。李明想了想,说:张总,明天早上我得送女儿上学,改到下午成吗?实在不行,后天也行。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传来笑声:行啊,你这大忙人,肯陪孩子,我哪能不答应。
挂了电话,李明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清清凉凉的。他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好像没那么重了。
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非做不可的事,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套上了太多枷锁。就像衣柜里的衣服,少几件,反而能走得更轻快,看得更分明。毕竟,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穿给别人看的。
那晚的李明,没穿笔挺的西装,没喝昂贵的茅台,就穿着件普通的t恤,在厨房里笨拙地给排骨焯水,女儿趴在他背上数他的白头发,妻子在旁边笑着说盐放多了。窗外的月光淌进厨房,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件贴身穿了多年的棉布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