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住着个姓赵的农夫。赵农夫家里养了头老驴,叫老黑。这老黑可不是一般的驴,浑身的毛黑得发亮,像抹了油,唯独脑门上有撮白毛,像顶小帽子。它跟着赵农夫快十年了,拉磨时会顺着石磨的节奏哼哧,驮粮食时懂得避开路上的小石子,就连赵农夫的小孙子骑在它背上,它都能一步一晃走得稳稳当当。村里人都说,老黑通人性,是赵农夫的“半个家人”。
那年夏天格外热,蝉在树上叫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赵农夫牵着老黑去村西头的井边饮水,那口井是口老井,井口用青石板围着,沿儿被磨得光溜溜的。老黑渴极了,伸着脖子往井里瞅,想看看水面离井口多远。谁知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整个身子就栽了下去。
“老黑!”赵农夫吓得魂都飞了,手里的缰绳“啪嗒”掉在地上。他趴在井口往下喊,井里传来老黑“嗷——嗷——”的哀嚎,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听得人心里发紧。
赵农夫赶紧往村里跑,边跑边喊:“老黑掉井里了!快来人啊!”
那会儿正是晌午,男人们刚从地里回来,女人们在灶房里忙活。听见喊声,张大爷扔下手里的旱烟袋,王婶擦着手从灶房跑出来,李老三扛着扁担就跟了上来。不一会儿,井边就围了七八个人。
“咋整啊,老赵?”张大爷蹲在井边,往井下瞅了瞅,井太深,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老黑时不时的哼唧声,像被人揪着心。
赵农夫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我试了好几次,扔绳子下去,它不知道用蹄子勾,光瞎扑腾,绳子刚挨着它,就被它蹬开了。”他说着,眼圈红了,“这井深两丈多,底下全是烂泥,可咋捞啊?”
王婶端着碗水过来,递给赵农夫:“先别急,人多主意多。老三,你家不是有长梯子吗?能不能放下去?”
李老三摇摇头:“梯子倒是有,可井口就那么点大,梯子放下去也站不稳,老黑那么沉,咋往上弄?”
几个人围着井口转来转去,太阳晒得地上发烫,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冒了汗。老黑在井底下还在叫,声音越来越弱,像是没了力气。赵农夫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他蹲在井边,摸了摸冰凉的青石板,这石板还是他年轻时跟爹一起铺的呢。
“要不……”张大爷磕了磕烟锅,声音有点迟疑,“老赵,老黑也十岁了,按驴的岁数,算是高寿了。这么耗着,它遭罪,咱也没法子。”
赵农夫没吭声,手指抠着石板缝里的泥。他知道张大爷说的是实话。老黑去年冬天生过一场病,好了之后就没以前利索了,拉磨时偶尔会打趔趄。可毕竟是十年的伴儿,眼睁睁看着它在井里熬死,心里过不去。
“我瞅着,”赵农夫叹了口气,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要不就把井填了吧。让它痛快点,总比在底下泡着强。”
这话一出口,井边一下子静了。王婶抹了抹眼角:“也是个法子,总不能让老黑遭罪。”
张大爷站起身:“那我回家拿铁锹,再喊上几个人,多点人快点弄完。”
没多久,村里又来了七八个人,男人们扛着铁锹、锄头,女人们提着篮子,里面装着干粮和水。大家没多说话,都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赵农夫站在井边,看着老黑的影子在井底晃,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开始吧。”他挥了挥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张大爷第一个挥起铁锹,铲了一捧土,往井里一撒。土块“哗啦啦”落在井底,老黑突然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惊恐。赵农夫心里一揪,别过脸去。
大家你一锹我一锄,土块、碎石头顺着井口往下掉。开始时,老黑的叫声特别凄惨,“嗷——嗷——”的,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求饶。那声音钻到人耳朵里,扎得人心慌。王婶听不下去,转过身去给大家递水:“歇会儿,喝口水再弄。”
赵农夫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可那叫声还是往脑子里钻。他想起去年冬天,老黑生病时,他守在驴棚里,给它喂药,用布裹着它的腿保暖。那会儿老黑烧得迷迷糊糊,还会用头蹭他的手,像是在说“没事”。
“唉,造孽啊。”李老三叹了口气,又撒了一锹土。
可就在这时,井底下的叫声突然变了。刚才还是哀嚎,这会儿居然低了下去,变成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赵农夫愣了愣,凑到井口往下看。这一看,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刚才撒下去的土,没把老黑埋住,反倒被它抖到了一边!
老黑站在井底,前腿弓着,后背一耸一耸的。土块落在它背上,它就猛地一抖,像甩掉身上的雨水似的,土块“簌簌”落在脚边。它脚下的土,已经堆起了一小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