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沟的两座山,原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
北面的山陡些,松树长得密,风穿过林子里,能奏出呜呜的响;南面的山缓,杂木多,春天开野蔷薇,秋天结山枣,是孩子们的乐园。老栓柱在世时,总爱在晚饭前搬个马扎坐在院门口,对着两座山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嘴里的话也跟着飘:这山啊,跟人一样,得顺着性子待。你敬它一尺,它让你安安稳稳住十年;你糟践它一寸,它翻个身就能让你睡不踏实。
这话,老大石头记在心里,老二石头却当耳旁风。
老栓柱走的那年,秋老虎正烈。临终前,他攥着俩儿子的手,枯树枝似的手指在他们手背上敲:北面归老大,南面归老二。记住,每年砍树,不能超过五十棵。砍一棵,得在旁边栽三棵树苗。山空了,水就野了;水野了,家就没了。
老大石头闷头点头,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他知道爹说的是实在话。前几年邻村把后坡的树砍光了,一场暴雨下来,半条村子都泡在泥水里。老二石头却盯着爹床头那杆铜烟袋,心里盘算着南面的山能卖多少钱,嘴里胡乱应着晓得了。
分山后的头两年,倒也相安无事。
老大石头是个闷葫芦,每天天不亮就上山。他不贪多,每天砍两棵树,都是选那些长歪了的、或者被虫蛀了的。砍完了,就在树桩旁边刨三个坑,把育好的松树苗栽进去,浇足了水,还用石头围个圈,怕被野兔啃了。傍晚扛着木头回来,裤脚总沾着泥,脸上却亮堂堂的,像是得了啥宝贝。
老二石头不一样。他嫌天天上山费劲,隔仨月才去一次,一去就放倒一大片。他总说:哥你太死心眼,这满山的树,砍几棵咋了?长得比砍得快!石头劝过他两次:爹说了......话没说完就被老二顶回来:爹那是老黄历!现在谁还守着那套?卖了钱盖砖瓦房,娶个俊媳妇,不比守着破木头强?
第三年开春,镇上的王掌柜找上了门。这人是做木材生意的,听说青石沟有两座山,眼睛亮得像抹了油。他先找到老大石头家,彼时石头正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成均匀的小块。
石头兄弟,王掌柜掏出纸烟递过去,脸上堆着笑,你这北山的树,我全要了。价钱好说,一棵给你算五吊钱,比你自己砍着卖,多赚三成!
石头直起腰,斧头往柴堆上一靠:王掌柜,不是钱的事。他指着北山的方向,那里的松树刚冒出新绿,像给山披了件嫩衣裳,我爹活着时说,这山一年只能出五十棵树。多了,土就站不住脚。
土站不站得住脚,关你啥事?王掌柜撇撇嘴,树砍了还能再长,钱进了兜才是实在的。
树长要十年,土跑了,十年也回不来。石头拿起斧头,继续劈柴,您另寻别家吧。
王掌柜悻悻地走了,转身就往老二石头家去。老二正在院里晒玉米,听说要买下所有的树,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说啥?全买?
全买!王掌柜拍着胸脯,只要你三天内把树全放倒,我再加两成价钱!
老二的手都抖了——南面的山,少说也有上千棵树,五吊钱一棵,再加两成,那是多大一堆银子?他连夜找了十几个邻村的壮汉,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斧子锯子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