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命运的夜晚之后,艾米丽小姐的情绪似乎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白日里,那种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崩溃再未出现,她变得安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过于沉寂的乖巧。塞缪尔·奥古斯塔斯·芬奇先生观察了数周,在咨询了家庭医生后,决定是时候为这个十四岁却几乎与世隔绝的女儿开启最基本的教育了。毕竟,一位芬奇家族的小姐,即便未来无需为生计奔波,也不能是一个连字母都不识的文盲。
于是,一位名叫埃莉诺·希金斯的夫人被请到了庄园。希金斯夫人年纪约莫五十岁,长得很像电影《哈利波特》里的麦格教授,身材高挑,总是穿着质地精良但款式保守的深色衣裙,银灰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她身上带着一种混合了书香与旧式严谨的气质,不像麦格教授那般威严迫人,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她的眼神锐利却充满善意,嘴角常噙着一抹鼓励式的微笑,尤其面对艾米丽时,那份耐心仿佛深不见底。
初次授课是在阳光充沛的晨间起居室。希金斯夫人拿出精心准备的字母卡片和启蒙读物,声音温和如春风:“我亲爱的艾米丽小姐,今天我们开始认识这些奇妙的小符号,它们如同拼图的碎片,组合起来便能打开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
艾米丽内心有些忐忑,她必须伪装。于是,无论希金斯夫人如何耐心地重复“AforApple”,艾米丽都故意露出茫然的表情,发音也显得笨拙而生硬,手指甚至“不小心”将卡片碰落在地。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师的反应,生怕被看穿。
然而,希金斯夫人没有丝毫的不耐或恼怒。她只是俯身拾起卡片,轻轻拂去灰尘,微笑着说:“没关系,亲爱的孩子,我们慢慢来。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节奏,您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她那带着怜悯与心痛的眼神,让艾米丽感到一丝愧疚,但为了守住秘密,她只能继续这场表演。
整整一周,艾米丽都在这种“刻意”的笨拙中度过。希金斯夫人的耐心似乎没有极限,她变换着方法,用图画、用歌曲,甚至用小小的杏仁饼作为奖励,试图引导艾米丽。
直到第二周的开始,艾米丽意识到,简单的伪装已经难以为继。装笨比装聪明更难,所以她不再隐藏。
希金斯夫人发现艾米丽小姐突然掌握了几乎所有教过的知识,对于新的知识也是一点就通。她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被巨大的喜悦所取代。“仁慈的主啊……”她低声惊呼。她紧紧握住艾米丽的手,眼中闪烁着泪光:“天才……这绝对是上帝赐予的天赋!尽管被阴霾遮蔽了许久,但光芒终究会穿透云层!”她很快便请求面见塞缪尔先生。
在塞缪尔先生那间充斥着橡木、皮革和旧书气息的书房里,希金斯夫人难掩兴奋,但依旧保持着得体的仪态,只是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芬奇先生,请恕我冒昧,但我必须向您报告一个关于艾米丽小姐的、极为惊人的发现。她的学习能力,恕我直言,是我四十余年教育生涯中所见最为卓越的。她并非学习迟缓,恰恰相反,她的心智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弩,一旦找到正确的方向,便能一鸣惊人。我认为,过去困扰她的疾病,可能恰恰掩盖了这份非凡的禀赋。”
塞缪尔先生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神情依旧是一贯的冷静与审慎。他微微颔首:“希金斯夫人,感谢您的辛勤与洞察。能够识字,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来说,或许只是弥补了过去的缺失,尚不能断言为‘天才’。要知道通常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就能到达这个水平”
然而,接下来的进展,由不得塞缪尔先生不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希金斯夫人的课程进度快得惊人。艾米丽如同一块干燥至极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水分,从基础的读写算术,到初步的历史地理常识,她几乎过目不忘,举一反三。
仅仅一个月后,希金斯夫人再次来到了书房,这次,她的表情带着欣慰与一丝不舍的交织。“芬奇先生,”她优雅地欠身,“我恐怕不得不向您请辞了。艾米丽小姐已经完全掌握了我所能教授的所有启蒙阶段的知识。她的理解力和记忆力超乎寻常,我认为她已经为进入更系统、更深入的学术学习做好了充分准备。继续由我启蒙,将是对她天赋的一种浪费。”
这次,塞缪尔先生不能再等闲视之了。他动用了自己秘密咨询了几位在神经科学、精神病理学以及心理学领域享有盛誉的教授。这些权威人士在仔细研究了匿名提供的“病例”特征后,不约而同地给出了相似的推测:
“尊敬的先生,根据您的描述,这种在特定领域突然迸发的惊人能力,在伴有严重情绪或社交障碍的个体中并非罕见。这常被称为‘学者综合征’或‘孤岛天才’现象。患者的整体心智发展可能不平衡,但在某个狭小领域却能达到近乎完美的境界。这或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疾病痊愈’,而是大脑功能的一种特殊补偿或重组。这位年轻的女士,很有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
读完最后一封用词严谨、盖着皇家学会印章的回信,塞缪尔先生将身体深深陷入皮质椅背,目光透过袅袅的雪茄烟雾,望向窗外无垠的庄园草坪。艾米丽……他的女儿,一个被困在情绪牢笼里的天才?这个认知,让他一贯冷静的心湖,也泛起了复杂的涟漪。芬奇家族的血液中,从不缺少非凡之处,只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甚至带着悲剧色彩的方式显现,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被他过度保护了十四年的女儿,以及她未来那已然变得扑朔迷离的道路。
希金斯夫人离开后,芬奇庄园迎来了一批新的面孔。他们是艾米丽新的老师们,均是精心挑选的、在各个领域颇有建树的学者或拥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资深人士。这便是艾米丽第二阶段的“家庭教师团”,其任务远非完成国家义务教育大纲,而是旨在进行一场全面而深入的精英教育。
与英国普通公立学校学生下午三点半即可享受课余时光截然不同,英国贵族实行的是精英教育,课程表排得紧密而充实,通常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都在学习,中间仅有一个小时的午饭时间。
艾米丽这种多对一的家庭教学则更加精准、细致。除了传统的学科知识之外,课程美术、音乐、礼仪、马术、法语等。每天的学习往往持续到傍晚六点,晚餐后还有需要独立完成的阅读与书面作业。这种多对一、高强度、广覆盖的“填鸭式”精英教育,其信息量和深度,远非普通孩子所能想象。
然而,令所有教师震惊的是,艾米丽不仅没有在这种高强度的灌输下显得吃力或情绪波动,反而展现出一种近乎贪婪的求知欲和令人瞠目的吸收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