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笑谈(2 / 2)

“夫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不假,然教化乃根本!”

他须发戟张,声音震得殿梁微微发颤,手指几乎要戳进武将班列的脸面,

“尔等武夫,只知挥刀砍杀,可曾读过半卷《诗》《书》?

可知礼义廉耻为何物?”他喘了口粗气,目光扫过武将们铁青的脸,愈发激昂,

“如今陛下圣明,欲兴国学,尔等非但不思报效,反而处处掣肘,安的什么心!”

王离的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攥得发白,指腹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他身旁的几个武将更是鼻息粗重如牛,胸膛剧烈起伏,若不是顾及殿上龙椅上的扶苏和两侧侍立的三公九卿,

只怕早已拔剑相向,将这口出狂言的酸儒斩于阶下。

就在这时,一直垂着眼帘的赵高忽然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淳于博士话虽尖锐,却也不无道理。

蒙恬将军,你总领军事,当知文武并重之理。

国学之事,军中难道就无人可建言献策么?”

扶苏适时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目光落在蒙恬身上时,带着明显的期许:

“蒙卿,朕记得你昔日也曾劝朕多读兵书战策。

如今朝廷欲兴文教,你身为百官表率,也该多上心才是。”

蒙恬立在殿中,四面八方的目光如针般扎来——

有淳于越的愤慨,有同僚的疑惑,更有王离等人眼底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垂下头,声音沉闷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陛下教训的是。

臣……近日忙于军务,确对国学之事有所疏忽。”

这一认错,满殿文武俱是一怔,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谁不知道蒙恬素来持身中正,刚直不阿,何曾在朝堂上如此“认怂”?

王离眼中精光爆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

退朝后不久,王离的请帖便送到了大将军府——邀蒙恬过府饮酒。

酒宴设在王离府中一处极为隐秘的别院,四周都派了心腹守卫,连伺候的下人都是哑巴。

刚入席,王离便亲自为蒙恬斟满酒,酒液是最烈的烧刀子,入喉如火烧。

“大将军,今日朝堂之上,您可是受委屈了!”

几杯酒下肚,王离的脸便红了,拍着案几大骂,

“赵高那老阉狗,就是个搅屎棍!

还有淳于越那酸儒,仗着读了几本破书,就敢指着咱们武将的鼻子骂,真当咱们好欺负!”

他重重放下酒杯,酒液溅了一桌子,眼睛死死盯着蒙恬:

“大将军,您瞧瞧,他们连您都敢拿捏,这往后,咱们武将还有好日子过吗?”

蒙恬端着酒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只是垂着眼帘饮酒,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他知道王离的心思,无非是想拉自己入伙,一起对抗赵高和文臣集团。

可这浑水,他不能轻易蹚,只能先装聋作哑。

王离见他不说话,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挑拨:

“大将军,您想想,先皇在时,咱们武将何等风光?

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何等扬眉吐气!可如今呢?

赵高把持朝政,文臣们处处打压,连军费都敢削减,这分明是要断咱们的活路啊!”

蒙恬的手指微微一紧,杯壁上的纹路硌得指腹生疼。

他自然记得始皇帝在世时的荣光,也确实对赵高的一些作为心存不满,可他更清楚,王离此人野心勃勃,绝非善类。

他依旧沉默,只是喝酒的速度快了几分,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烧得食道发疼,却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王离以为说到了他的痛处,愈发起劲地数落起来,从赵高如何篡改遗诏,到如何安插亲信,

从淳于越如何勾结赵高,到文臣如何排挤武将,桩桩件件,极尽污蔑之能事,

甚至隐隐暗示,扶苏之所以偏向文臣,都是被赵高蛊惑。

可任凭他说得口干舌燥,唾沫横飞,蒙恬始终一言不发,像个闷葫芦。

王离讨了个没趣,又喝了几杯酒,见蒙恬依旧油盐不进,只得悻悻地散了宴。

此后月余,王离像是着了魔,每隔几日便派心腹来请蒙恬饮酒,地点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次都选在隐秘之处。

酒宴上,他变着法子试探、拉拢——

时而拍案痛斥朝政昏暗,说自己早已忍无可忍;

时而压低声音许以重利,说只要两人联手,便能扳倒赵高,掌控朝政;

时而又打感情牌,说起当年与蒙恬一同征战的往事,缅怀先皇。

蒙恬始终如一,要么沉默饮酒,要么偶尔应一声“将军慎言”,既不答应,也不明确拒绝。

他知道,要钓到大鱼,就得有足够的耐心。

王离的疑心极重,若自己太过轻易上钩,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一夜,别院的暖阁里燃着熊熊炭火,

酒案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王离却没什么心思吃,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脸色通红,眼神却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