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刘据的满月宴,办得隆重而克制。隆重,是因为这是刘彻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意义非凡;克制,则是因为北伐在即,不宜过度铺张,且卫子夫出身低微,过于奢华反而惹人议论。
宴席设在未央宫前殿,皇室宗亲、三公九卿及在京列侯皆有列席。卫子夫晋为“思夫人”后,首次公开露面,坐在仅次于皇后的侧席。她穿着合乎身份的礼服,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面对众人的目光和道贺,显得格外谨慎,应答间礼数周全,甚至有些过分恭谦。
阿娇作为皇后,主持宴席,举止端庄得体,赏赐和问候都严格按照礼制,既不失皇后威严,也未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她与卫子夫的几次简短交谈,语气平和,内容仅限于关心皇子和身体,无可指摘。
王夫人称病未来,只遣人送了贺礼。但她的缺席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态度。席间不少目光在她空出的席位与卫子夫身上来回扫视,带着各种揣测。
阳城侯刘安等几位与馆陶公主关系密切的宗室老臣,则在与同僚交谈时,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皇子教养、乃至“国本”之重,言语间虽未明指,但隐隐有抬高皇长子、提醒陛下重视之意。这既是馆陶公主一系的试探,也是为将来可能围绕皇嗣产生的博弈提前铺垫。
刘彻坐在主位,看着下方觥筹交错,听着隐约的丝竹与谈笑声,心思却有一半飘到了北边。就在今日清晨,第一批北伐先锋部队已从长安誓师出发,开赴云中、雁门。这是他宏图伟业的第一步。皇长子的诞生固然可喜,但此刻,驰骋沙场、封狼居胥的渴望,更猛烈地灼烧着他的心。
宴席过半,刘彻便以“军务繁忙”为由提前离席,留下皇后主持。这个举动本身,也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在帝王心中,北伐的分量,暂时重于一切。
数日后,甘泉宫。
刘彻移驾至此,名为避暑,实则为更靠近前线,督战北伐。甘泉宫远离长安,少了宫廷琐事的干扰,更能让他专注于军国大计。随行的除了必要的近臣、将领,还有那位方士徐生——刘彻并未完全放弃对“长生”或“强身”之道的探索,在紧张的军务间隙,练习导引吐纳,成了他一种独特的放松和寻求内心平静的方式。
离开前,他对后宫做了简单安排:皇后阿娇统摄六宫,思夫人卫子夫专心抚养皇子,王夫人及其他妃嫔各安其位。没有特别的恩宠,也没有特别的冷落,一切都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会稽郡,太守府。
严助接到了朝廷关于“勘查东南、拟定长远方略”的旨意,以及陛下“以稳为先、不可扰民生事”的口谕。他仔细琢磨着这份看似权限宽泛、实则限制重重的命令。
“勘查……方略……”严助手指敲着案几。这给了他名正言顺深入了解沿海情况的机会,也给了他未来提出政策建议的渠道。但“稳”字当头,意味着他不能有太大动作,不能激起民变或边衅。
他召来心腹属官:“组织几支精干小队,人员要可靠,懂越语、熟水性的优先。以绘制海图、勘查物产、登记可垦荒地为名,分头沿海南下。记住,姿态要低,多与当地渔民、越人头领沟通,送些盐、布之类的小礼物,重点是摸清情况,建立联系,尤其是那些位置重要、有淡水、可泊船的大小海湾和岛屿。”
“大人,之前提到过的那些……有组织的流民?”属官小心问道。
严助沉吟片刻:“若遇到,可以接触,观察,但不要主动调查其来历。只要他们安分,不妨将其视为潜在的可安抚、可利用的力量。在给朝廷的勘查报告里,可以提及‘发现少数因战乱或饥荒南迁之中原百姓,已落地安居,垦殖渔猎,可为将来移民实边之参考’。”
他这是在打擦边球。既向朝廷汇报了情况,又为这些人的存在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战乱饥荒南迁),还将其纳入了“未来移民”的设想框架内,可谓一举数得。至于这些人的真实背景,只要不危害他的治理和目标,他可以暂时“不知”。
命令很快下达。会稽郡的官方勘查队,开始低调而有序地行动起来。
消息传到韩川等人耳中时,他们正在那个发现铁矿的隐秘海湾召开一次核心会议。
“官府派了勘查队下来,说是画海图、看地利的。”方账房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众人,“领队的是郡府的一个小吏,带了十几个本地差役和向导,态度还算客气,每到一处,都会找当地老人和头面人物问话,送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