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朝廷巡海钦使的船队,终于浩浩荡荡驶入了夷洲港口。
为首的楼船高大华丽,旌旗招展,与夷洲战舰朴实坚毅的风格截然不同。船头站立一人,身着御史官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锐利中带着几分倨傲,正是御史中丞周苛。
阿娇率领夷洲文武官员,依礼在码头相迎。她今日身着正式的长公主朝服,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周身虽未刻意显露星辉之力,但那历经生死、执掌权柄后沉淀下来的威仪,却让周苛第一眼看到时,心中便是一凛。
“臣,御史中丞周苛,奉陛下之命,参见长公主殿下!”周苛领着使团成员,依礼参拜,礼节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错处。
“周大人请起,诸位远来辛苦。”阿娇虚扶一下,声音平和,却自带疏离。
双方寒暄几句,气氛表面和谐,底下却暗流涌动。周苛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阿娇身后的将领官员,尤其在英武沉稳的‘张沐’身上停留了一瞬。
接风宴设在了夷洲府邸的正厅,极尽奢华,以示对朝廷使团的尊重。席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但谈论的话题,却逐渐转向敏感方向。
周苛放下酒杯,笑容可掬,话语却如绵里藏针:“殿下坐镇夷洲,开拓海疆,劳苦功高。只是近来朝中多有议论,言及夷洲兵甲之利,钱粮之丰,已远超寻常藩国规制,更兼殿下久不归朝,陛下与太后甚是挂念。不知殿下……对日后有何打算?”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指夷洲拥兵自重、长公主有不臣之心的敏感话题。
席间气氛瞬间一凝。刘无采脸色微沉,手握住了酒杯。
阿娇却神色不变,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美酒,淡然道:“周大人此言差矣。夷洲地处海疆前沿,直面蓬莱妖人威胁,若无坚船利炮,如何保境安民?至于钱粮,皆是夷洲军民筚路蓝缕、辛苦经营所得,每一分一厘皆用于防务与民生,账目清晰可查。本宫受命镇守东南,自当恪尽职守,岂敢有他念?倒是朝中某些宵小,不思为国分忧,终日捕风捉影,构陷忠良,才真正令人心寒。”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铿锵,直接将“拥兵自重”的帽子甩了回去,斥责朝中有人构陷。
周苛面色微微一僵,干笑两声:“殿下言重了,陛下与太后亦是关心则乱。”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为安朝堂之心,还请殿下允准使团核查夷洲兵员、钱粮账册,并将殿下亲笔所书,陈情夷洲现状及……殿下归期之奏表,由臣带回长安,也好让陛下与太后安心。”
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查账、摸底、逼阿娇表态归期。
阿娇心中冷笑,正欲开口,坐于她下首的‘张沐’却忽然起身,举杯向周苛敬酒。
“周大人,”‘张沐’声音洪亮,面带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武人的耿直,“核查账目、呈报文书,自是应有之义。夷洲上下定当全力配合,以证清白。只是大人有所不知,前番殿下为解海疆之危,亲率我等深入险地,与那星陨之地的诡异妖物血战,方保得夷洲乃至东南沿海一时安宁。殿下自身亦受创不轻,至今仍在调养。此时若仓促定下归期,舟车劳顿,恐于凤体不利。若陛下与太后知晓殿下为朝廷如此鞠躬尽瘁,想必亦会体恤,允准殿下在夷洲好生将养些时日。”
他这番话,看似在解释,实则点明了阿娇的功绩与伤势,将“不归”的理由归结于身体原因和朝廷应有的体恤,既全了朝廷颜面,又堵住了周苛立刻逼宫的可能。
周苛看着‘张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此人不过一武将,言辞竟如此滴水不漏,对朝堂规矩和话语机锋也似颇为熟稔?
阿娇顺势接过话头,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张将军所言甚是。本宫确需些时日静养。至于核查之事,便由无采郡主与张将军全力配合周大人。待本宫身体稍愈,自会亲书奏表,向皇兄与母后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