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挣扎,不再质问,因为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他不再愤怒,因为愤怒是还抱有改变现状的希望。而现在,他连希望都放弃了。
正是这种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放弃,构成了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它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吼、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令人心惊。因为愤怒意味着对抗,意味着还有交锋的可能。而这种平静,意味着终结,意味着他已经在心里,将眼前这个人,将这个家族,将过去的一切,彻底地判了死刑,并且亲手执行。他不是在请求审判,他本身就是审判者。这种平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宣告着一个旧灵魂的死亡,和一个新生的、无情的灵魂的降临。
“我曾经也盼过。”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遥远,“盼着您能像对郑志鹏那样,对我笑一笑,哪怕只是敷衍;盼着您能在路过这破败的院子时,停下来,问一句‘你过得好不好’。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从满心期待到心如死灰。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长大了,也明白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等不起了,我的道途,我的命,都等不起了。所以,我也不盼了。”
“您想罚我,可以。”
郑志肃的语气突然一转,不再是控诉,而是带着一种谈判般的冷静与强硬。他挺直了脊梁,直视着郑凯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眼神锐利如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但我有条件。”
他伸出三根手指,条理分明地说道:
“第一,这么多年来,我作为郑家直系长子,应得的那份月例份例,包括灵石、丹药、法器,一分未给,如今连本带息,该结算给我。第二,我作为家族子弟,应得的修炼资源,如进入家族藏经阁的权限、使用聚灵阵的资格、参与家族试炼的机会,都被剥夺,这些,也该折算成等价的修炼资源补偿给我。第三……”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第三根手指缓缓伸出,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
“还有您,作为我的父亲,欠我的教导、关爱与庇护。这些,是金钱无法衡量的,但既然您用家主的身份来审判我,那我们就用最现实的方式来清算——您也把它,折算成修炼资源,一并补偿给我!”
他放下手,目光如炬,不容置疑地宣告:
“否则,思过崖,我不会去!那狗屁家规,我一个字也不会抄!”
郑凯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荒唐、最大逆不道的话语。他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那笑声充满了极度的讽刺与难以置信,在整个庭院中回荡,震得那棵老槐树的枯叶都簌簌落下。
“补偿?”
郑凯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仿佛这两个字的组合太过陌生,以至于他的大脑需要一瞬间的延迟来处理。紧接着,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多年来精心维持的、一家之主的威严面具。那笑声不是愉悦,而是一种被彻底冒犯后的、生理性的应激反应。
“哈哈哈哈哈!”
笑声起初是短促的、从胸腔里爆破出来的,像是一声被强行按住的咳嗽。但很快,它便失去了控制,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终演变成一种歇斯底里的、在空旷书房里回荡的狂笑。他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因剧烈的震动而带动着宽大的真皮座椅发出吱呀的呻吟。这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嘲讽与鄙夷,仿佛他听到的不是一句诉求,而是世间最滑稽的笑话。他笑的不是郑志肃,而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竟然会坐在这里,听自己亲手养大的工具,用如此可笑的词汇来挑战他半生建立起来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