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濒死的呻吟声归于沉寂,所有幸存者的视线,便如同约定好一般,穿越了死寂的黑暗,汇聚到了同一个地方。
那个唯一站着的、背对着他们、在空旷死寂的巨大石门前,身形显得有些孤单的身影。
顾休。
众人这才迟钝地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恨不得将灵魂都碾碎的精神压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扇巨大石门上流转的、仿佛鲜血凝固而成的诡异符文,也已彻底黯淡。之前那股毁灭一切的可怖气息,连一丝残响都未留下,只余下冰冷的石头和亘古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场精神世界里的血腥屠杀,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休缓缓地转过身。
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东倒西歪、满脸呆滞的队友,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检查什么。
接着,他皱了皱眉头,伸出双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啪。”
“啪。”
那动作,像极了刚干完农活的老农,在拍掉手上的泥土;又像是刚揉完面的厨子,在掸去掌心的面粉。
简单,随意,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就是这再平凡不过的一幕,在每一个劫后余生的幸存者眼中,却瞬间发酵、升华,折射出了千万种截然不同的、令人心神剧震的含义。
石敢当的脑海里,那句“你只是个累赘”的冰冷话语,与师父失望离去的背影,瞬间被这“啪、啪”两声拍得粉碎。他只模糊记得,在自己意识彻底沉沦前,师父好像就在做着某种……“揉面”的动作?
这个拍手的收尾……没错!一定是某种玄奥高深的印决!是宣告一切结束的神圣仪式!
弟子愚钝,弟子差点又误会了师父!
另一边,蔺惊弦扶着胸口,努力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他看着那个男人,衣衫干净,气定神闲,连一丝发梢都未曾凌乱。再看看自己这边,人人带伤,个个狼狈,他自己更是剑心破碎,道心蒙尘。
这对比是如此的惨烈,如此的不合逻辑。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在他几近崩塌的世界观废墟上,悄然生根发芽:
“难道……那个能用一枚棋子破掉我剑势的男人……他……真的不是凡人?”
燕白露的感受最为直接。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将她体内狂暴业火安抚下去的、如同深海般宁静的气息,其源头,正是从顾休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就好像一个永远不会转动的风暴眼。任凭周遭的世界如何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其中心,却永远是那片绝对的、令人敬畏的平静。
穆红袖的逻辑脑还在蓝屏重启中。她放弃了分析、放弃了推理,只是作为一个纯粹的记录者,将眼前的画面刻入脑海。
一个男人,站在一扇能引发大规模精神崩溃的上古凶门前,像刚打扫完自家院子一样,心安理得地拍着手。
这个画面本身,就是对“逻辑”二字最大的嘲讽。
“门……门没事!”
始终关注着技术层面的欧冶钧挣扎着扶墙站起,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颤抖,“那要命的阵法,是独立于门体之外的……他根本没有接触到门!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一个镇武司甲士喃喃自语,“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顾休终于完成了他的“清洁工作”。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或坐或躺、眼神直勾勾的队友们。
他被看得有些发毛,心里嘀咕起来:“干嘛?都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又没欠你们钱……这气氛也太尴尬了,得想个办法赶紧开溜。”
为了打破这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沉默,他决定主动开口,转移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扇恢复了朴实无华的巨大石门,用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到不能再真诚的语气,抱怨了一句:
“这门……”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真他娘的脏。”
这句粗俗、直白、充满市井气息的抱怨,如同一道平地惊雷,在众人恍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方才刚刚升起的,关于“绝世高人”、“神秘强者”、“道之化身”的种种玄奥猜想,瞬间被这五个字砸得粉碎。然后,这些碎片又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名为“荒诞”的力量,强行黏合、重组成了一个更加离谱、更加无法理解的形象。
劫后余生,精神恍惚的众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那个刚刚拯救了他们所有人、此刻却在为一道石门的卫生问题而真心烦恼的男人。
集体失语。
顾休一句“真他娘的脏”,如同往一潭死水里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让现场陷入了长达数十秒、针落可闻、却又在每个人脑中滋滋作响的绝对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