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石敢当正躺在他的卧龙榻上,盖着被子,气息虽然虚弱,但平稳了许多。
昨夜,苏清蝉的人连夜送来了一颗能固本培元的丹药,虽是杯水车薪,却也足够吊住石敢当的元气。
顾休轻轻带上门,步履沉稳,目标明确——对街,唐不甩的卦摊。
他的举动,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茶摊上,正对着一盘烂棋喃喃自语的蔺惊弦猛地抬起头,祥林嫂模式戛然而止,眼神里充满了茫然与警惕:
“他……他要做什么?”
陆清风激动地压低声音:
“师兄你看!
前辈定是算到了什么,要亲自入世破局了!”
胭脂铺里,燕白露也推开窗,清冷的目光锁定在顾休身上。钱庄和鸦巢的探子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整个安乐镇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个清晨散步的男人和那个街角算命的神棍身上。
此刻的唐不甩,正享受着信徒们崇拜的目光,讲述着“阴阳二气失调乃万病之源”的玄妙理论。
当他看到顾休径直向自己走来时,激动得差点从马扎上跳起来。
来了!
他终于来了!
是来正式拜师,还是要请我出山主持大局?
唐不甩心中闪过一万个念头,最后化作一股高深莫测的矜持。
他清了清嗓子,抚了抚山羊胡,摆出仙风道骨的姿态,准备迎接自己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顾休在卦摊前站定,无视了周围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对着唐不甩,露出一副混杂着焦急、恳切与最后一丝希望的复杂表情。
“唐神医!”
这一声称呼,喊得情真意切,让唐不甩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何事惊慌?”
唐神医眼皮微抬,声音里带着一丝勘破世情的淡然。
“神医救我!”
顾休的演技已臻化境。
“我这徒弟,还有这满镇的乡亲,都被邪祟侵体,日渐衰弱,药石无医。
我昨夜苦思冥想,想起神医曾言及‘咸鱼翻身大法’,乃是以九天至阳之气,克制阴煞邪祟。
可如今邪祟已入骨,光克制已然无用……”
他顿了顿,用一种“大胆提出假设,小心求证”的语气问道:
“那……若要将这阴煞之气……彻底反射回去,该用何等妙法?”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天雷,正中唐不甩的下怀!
这不就是我那套“心理风水阴阳疗法”的进阶应用吗?
他竟然已经领悟到了这个层次!果然是可造之材!
唐不甩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感觉自己的理论体系得到了终极认可。
“问得好!”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仿佛是在宣布一条宇宙真理。
“此问,已触及天道之奥义!
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寻常法门,不过是‘堵’,是‘疏’,而上乘之法,则是‘返’!‘还’!”
他站起身,神采飞扬地比划着:
“欲返之,必用‘镜’!”
“镜?”
顾休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的表情。
“然也!”
唐不甩感觉自己已与天地至理合一,口若悬河。
“镜者,反射万物,颠倒乾坤,混淆阴阳!
于凡人,不过是正衣冠之物;于我等修士,却是沟通两界、扭转乾坤之神器!
你只需于镇中关键‘气眼’,布下镜阵,引九天日光,便可将那无形煞气凝为一束,循其来路,原路打回!
让那作祟的妖邪,自食恶果!”
周围的信徒和百姓听得云里雾里,却又觉得无比高深,纷纷发出惊叹。
“原来如此!”
顾休露出一副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的表情,他追问道。
“只是……这‘气眼’,玄之又玄,又该如何寻找?”
“哼,此乃天机,本不该泄露。”
唐不甩从怀里掏出一面布满划痕的铜八卦,装模作样地掐指推演,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抓过一张安乐镇的地图,提起朱砂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画了三十六个圈。
“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此三十六处,乃本镇地脉呼吸吐纳之所在,合天罡之数,是为‘龙脉气眼’!
在此处布镜,方能事半功倍!”
顾休接过地图,眼神一扫,心中微动。
这神棍胡乱画出的三十六个点,竟然与他昨夜用【归墟境】推演出的阵法节点,有七八分重合。
真是个天生的……好搭档。
“多谢神医指点迷津!”
顾休对着唐不甩,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晚辈这就去办!”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留下一个深藏功与名的背影。
唐不甩负手而立,在信徒们狂热的崇拜目光中,感受着人生从未有过的巅峰,腰杆挺得笔直,飘飘然仿佛已是陆地神仙。
而在不知名的山巅之上,那个手持玉骨折扇的儒雅身影,正皱眉看着星盘。
代表顾休的那颗星辰,在与代表唐不甩的那颗混乱星辰短暂交汇后,竟开始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看似杂乱无章的轨迹,影响着周围的星轨。
姬珩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镜子?
这是何等荒唐的棋路?
故弄玄虚的障眼法么?”
他推演了数遍,都无法从这步棋里看出任何威胁,只觉得滑稽可笑。
他最终将其归结为无意义的挣扎,放松了警惕。
懒人武馆门口,顾休叫住了早已等候在此的苏清蝉的联络人,递给他那张画满了圈的地图。
“告诉你们掌柜。”
顾休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按这张单子,天黑之前,我要安乐镇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一面铜镜。
尤其是这三十六个地方,要用最大、最亮的。”
联络人看着地图上那鬼画符般的圈圈,满脸困惑,但还是恭敬地接了过去:
“是。”
一场席卷全镇的、荒诞的“挂镜子运动”,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