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邪司的空气里,永远飘散着一股铁锈与陈年艾草混合的阴冷气息。高耸的青石墙壁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的阴影如同潜伏的巨兽,无声地舔舐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的胆魄。凌霜跟在易玄宸身后,步履沉稳,但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指尖,却已冰凉一片。
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带着审视、猜忌,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这里不是朝堂,没有繁文缛节的束缚,是皇权最赤裸、最锋利的爪牙。赵珩将她引至此地,便是要将她置于这最危险的磨盘之上,试图碾碎她所有的伪装。
镇邪司统领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眼窝深陷,看人时总像在估量着对方的骨值。他引着二人穿过几重回廊,最终停在一间格外幽暗的石室前。室门厚重,上面刻着繁复的镇邪符文,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易侯爷,易夫人,”统领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近来京中妖邪作祟,圣上忧心。此物乃我镇邪司至宝‘照妖镜’,能辨人鬼,分妖邪。还请易夫人配合一查,以证清白。”
凌霜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两名黑衣镇邪使抬着的青铜古镜上。那镜子约莫半人高,镜面并非光可鉴人,而是灰蒙蒙一片,仿佛凝聚了千年的雾霭。镜框上雕刻着狰狞的兽首,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
她心中冷笑。配合?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赵珩的算计,她一清二楚。从柳氏的信,到凌震山的死,再到今日的传讯,一环扣一环,逼得她退无可退。她只是没想到,赵珩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镇邪司对她动手。
易玄宸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宴请。他瞥了一眼那古镜,语气平淡无波:“统领有心了。内子体质孱弱,还望速战速决,莫要惊扰了她。”
“自然,自然。”统领连连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挥了挥手,两名镇邪使将古镜“哐”地一声立在凌霜面前。
石室内的光线仿佛瞬间被镜子吸了进去,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凌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如鼓。她知道,这镜子或许照不出烬羽完整的形态,但只要露出一丝一毫的妖气,今日便难以善了。她必须控制住,控制住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属于彩鸾的骄傲与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平静地迎向那片混沌的镜面。
统领见她如此镇定,心中不免有些嘀咕,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他后退一步,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猛地一喝:“启!”
随着他一声令下,灰蒙蒙的镜面中心,忽然荡开一圈圈涟漪。那涟漪并非水波,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光晕。光晕扩散开来,笼罩住凌霜的身影。
凌霜只觉得一股阴寒之力从镜中透出,如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刺探着她的四肢百骸。她紧咬牙关,灵台守着一丝清明,将妖魂死死地压制在骨血深处。她是凌霜,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凡人凌霜,不是什么七翎彩鸾。
镜中的光影开始变幻,起初只是模糊的轮廓,渐渐勾勒出她的身形。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统领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镇邪使,那人微微点头。那是赵珩安插的人,手中正悄悄捏着一张符纸。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镜中凌霜的轮廓边缘,忽然逸散出一缕极淡、却无比绚烂的彩色光晕。那光晕如同一片破碎的彩虹,又似孔雀开屏时尾羽上的一点流光,在灰暗的镜中显得格外突兀,妖异至极。
凌霜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认得那光晕。那是她与凌霜骨血融合时,未能完全消散的妖魂本源之力。平日里她将其收敛得极好,几乎与常人无异。可这照妖镜,竟像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她灵魂的缝隙。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能感觉到,镜中似乎有一股微弱的外力在牵引、在放大这缕光晕。
是赵珩的“引妖符”!他竟敢在镇邪司的宝物上动手脚!
“妖气!是妖气!”统领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地叫出声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有了这铁证,易玄宸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保不住这个妖妇!
他猛地向前一步,手指着镜中那缕不肯散去的彩色光晕,厉声喝道:“凌霜!你果然是妖物!还敢狡辩?来人,将她拿下!”
“锵啷!”一声,四周埋伏的镇邪使齐齐拔出佩刀,刀锋在昏暗的石室中反射出森冷的寒光,一步步向她逼近。空气仿佛凝固了,杀意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的妖力几乎要破体而出。她不能被擒,一旦落入镇邪司的天牢,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可若在此处动手,暴露了全部实力,更是自寻死路。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那只手温暖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抚平了她心中翻涌的杀意。凌霜侧过头,看到了易玄宸的侧脸。他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的刀山火海不过是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