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易府的马车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凌霜(烬羽)靠着车壁,闭目假寐。车窗的锦帘随着车行微微晃动,偶尔漏进一线天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痕迹,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凌府后院那股枯朽的气息,混杂着柳氏呕出的血腥,以及……那棵桂花树下,遥远记忆中温暖却刺人的桂花香。
易玄宸坐在她对侧,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目光却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似乎并未留意她。然而,凌霜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看似随意的视线下,隐藏着何等锐利的审视。他就像一头蛰伏的猎豹,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她在他面前,终究是失态了。
那句“这树属于凌霜,不属于我”,带着近乎任性的决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不如说是她在强行斩断自己被那棵枯树、被苏氏遗言所勾起的,属于“凌霜”的软弱与彷徨。可这话听在易玄宸耳中,又会作何解读?是加深了他对她“身份”的怀疑,还是窥见了她内心不愿承认的动摇?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凌霜藏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块玉佩。玉佩边缘的刻痕在指尖留下清晰的触感,月光下隐约连成的“霞”字,以及柳氏房中那封未寄出的信……“守渊人”、“皇室灭口”、“落霞寺”……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盘旋,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苏氏让她掌自己的命,可她如今的命,似乎早已被缠绕在了一张巨大的、由过去恩怨和当下权谋织就的网中。
“到了。”
易玄宸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马车不知何时已稳稳停在了易府门前。
凌霜睁开眼,眸中所有外露的情绪已被尽数敛去,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她无需搀扶,自行起身,下车,动作流畅而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
易玄宸跟在她身后,目光掠过她挺直却单薄的脊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他见过她算计凌家时的冷酷,见过她应对挑衅时的锋芒,见过她操控妖力时的诡谲,却唯独未见过她如今天在枯树下那般,流露出近乎破碎的恍惚。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心思难测的合作者,更像一个迷失在过往伤痛里的普通女子。
这认知,让他心中某种坚冰般的东西,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回到“霜华院”,雪狸立刻如一道白色闪电般扑入凌霜怀中,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臂,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似乎在安抚她有些紊乱的心绪。这小东西与她妖魂相连,总能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凌霜抱起雪狸,指尖拂过它柔软的皮毛,心中稍定。她屏退了上前伺候的侍女,独自走到窗边。窗外,她之前用妖力催生的桃树依旧花开灼灼,与凌府那棵枯死的桂花树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生机与死寂,在她手下,似乎只在一念之间。
可苏氏期盼的“自有风骨,内里蕴香”,她又该如何做到?烬羽的妖魂赋予她力量,也带来了毁灭与躁动的本性。复仇之路需要这力量,可这条路走到尽头,她还是“凌霜”吗?还是苏氏希望看到的那个,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儿吗?
“在看什么?”
易玄宸的声音再次自身后响起。他竟未回他的主院,而是跟着到了这里。
凌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看花。易公子有事?”
疏离的称呼,刻意的距离。
易玄宸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那株不合时宜盛放的桃树。“妖力催生的花朵,虽绚烂,终非自然之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凌霜心中隐秘的疑虑。
她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能达成目的,便是道理。易公子何时也开始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并非在意。”易玄宸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线条优美的侧颈,那里肌肤白皙,看不出丝毫妖异的痕迹,“只是想起,你似乎对‘自然生长’之物,格外在意。比如……凌府那棵枯树。”
他还是提起了。
凌霜抱着雪狸的手臂微微收紧,雪狸似乎感到不适,轻轻“呜”了一声。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浅淡的、带着讽意的弧度:“易公子是想说,我方才在凌府,惺惺作态?”
“并非。”易玄宸否认得很快,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檀香气息隐隐传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只是好奇,一个对仇人府中一棵枯树都能流露出……那般神情的人,为何会对凌雪最后的哀求,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