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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火中取栗(1 / 2)

青布小轿在夜色中穿行,如同一条沉默的鱼,游弋在京城喧嚣的暗流之下。轿帘被凌霜微微掀开一道缝隙,身后万通粮行冲天的火光,如同狰狞的巨兽,将半边天空染成不祥的赤红。浓烟滚滚,带着谷物、木材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气味,混杂着隐约传来的、被火焰吞噬的凄厉惨嚎,如同地狱的挽歌,穿透夜幕,钻入她的耳中。

凌霜缓缓放下轿帘,隔绝了那刺目的红光和刺鼻的气味。轿内一片昏暗,只有从缝隙透进的、微弱跳动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她微微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快意,如同冰冷的毒酒,在四肢百骸蔓延。王老板那张因恐惧和贪婪扭曲的脸,那些伙计惊恐绝望的嘶吼,还有那象征着凌家罪恶根基的库房,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这一切,都让她心中那团压抑了太久的复仇之火,得到了片刻的、毁灭性的宣泄。凌震山,你感觉到了吗?这灼烧你爪牙的火焰,只是开始!你赖以生存的根基,正在被我一寸寸焚毁!

然而,这快意如同薄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王老板最后那怨毒而惊骇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那眼神里,除了濒死的恐惧,似乎还有一丝……洞悉的惊骇?他看出了什么?是那瞬间失控的妖力?还是她脸上那短暂褪去的伪装?更重要的是,影七为何会如此及时地出现?易玄宸……他究竟知道多少?那深不可测的男人,是她的盟友,还是另一张正在缓缓收网的猎手?

指尖,那丝因强行压制狂暴妖力而残留的灼热感,此刻却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刺痛。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试图将那异样感压下。这灼热,是力量的证明,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刃。一旦暴露,万劫不复。

小轿终于驶入易府侧门,在偏僻的回廊前停下。凌霜扶着轿框,缓缓步出。夜风带着庭院草木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燥热和沉重。她刻意放慢脚步,脸上维持着一种惊魂未定后的疲惫和茫然,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

刚转过一道月洞门,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回廊的阴影里,如同夜色本身凝成的雕塑。正是影七。

凌霜脚步微顿,随即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后怕的表情:“影七统领?万通粮行那边……”

“夫人受惊了。”影七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他微微躬身,目光却如同实质般,在凌霜脸上快速扫过,似乎在确认什么,“火势已被控制,王老板及其心腹伙计……皆未能幸免。现场已封锁,初步判定为库房内油脂灯盏倾覆,引燃干燥谷物所致。”

“油脂灯盏?”凌霜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我进去时,只看到王老板提着马灯,似乎……似乎库房里光线很暗。难道是……意外?”她的话语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

“属下等正在详查。”影七垂首应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凌霜心头猛地一紧,“夫人当时在库房深处,可曾察觉有何异常?比如……火源起势,是否过于迅猛?”

凌霜心中警铃大作!影七这是在试探!他暗示那火起得蹊跷!他怀疑她!她强压下瞬间飙升的心跳,脸上露出更加茫然和后怕的神色,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

“异常?影七统领,我……我当时吓坏了!只记得王老板带我看货,突然间就……就火光冲天!热浪扑面!什么都看不清了!我……我若不是跑得快,恐怕也……”她似乎被回忆吓住,抬手按住胸口,声音带上了真实的哽咽,“那火……那火来得太突然,太吓人了!就像……就像凭空烧起来一样!”

“凭空烧起来?”影七重复了一句,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凌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揭穿她,体内那股被强行压制的妖力又开始不安地躁动,指尖的灼热感骤然加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影七却缓缓移开了目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夫人受惊过深,记忆有所模糊也是常理。此事既已定性为意外,夫人不必多想,早些歇息便是。家主已在书房等候,命属下请夫人过去一趟。”

“家主……等我?”凌霜心中巨震!易玄宸!他果然知道!影七的出现,绝非巧合!他是在等她“汇报”?还是在等她“自投罗网”?

“是。”影七躬身,侧身让开道路,“夫人请随我来。”

凌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体内躁动的妖力,脸上努力维持着疲惫和茫然,跟着影七,朝着易玄宸那间如同迷宫核心的书房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书房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易玄宸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庭院中在夜色里摇曳的竹影。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月白色中衣,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俊朗而深邃的侧脸轮廓,目光落在凌霜身上,平静无波,如同深潭。

凌霜在影七的示意下走进书房,影七则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沉重的门扉合拢的瞬间,书房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坐。”易玄宸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圈椅,自己则走到一旁的紫檀木小几旁,提起一把小巧的铜壶,开始慢条斯理地烹茶。

凌霜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因紧张而微微蜷缩着。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易玄宸这副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姿态,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感到窒息。他到底想做什么?

茶香袅袅升起,在书房内弥漫开来。易玄宸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推到凌霜面前,动作从容不迫,仿佛他们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夜话。

“万通粮行的事,影七已禀报于我。”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目光落在凌霜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一场意外,可惜了王老板那条人命,还有那么多粮……”

他话音微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散热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凌霜的眼睛:“不过,王老板一死,凌震山在军粮上那条见不得光的财路,算是彻底断了根。夫人觉得,这意外……可还‘及时’?”

“轰”的一声!凌霜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她去了万通粮行,知道王老板是她复仇的目标,甚至……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意外”!影七的出现,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他布下的后手!他在等,等她动手,等她用这场“意外”替他剪除凌震山的羽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却没想到,自己或许只是易玄宸棋盘上,一颗被他精准推入棋局、替他扫清障碍的棋子!这认知,比身份暴露的恐惧更让她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寒意!

她猛地抬起头,迎上易玄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算计或嘲讽。然而,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平静的幽深,如同古井无波,倒映着她此刻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家主……这是什么意思?”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实的愤怒和不安,“凌霜不懂。王老板粮行失火,与我何干?家主为何说……这意外‘及时’?”

易玄宸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看着凌霜,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错觉的弧度。

“凌霜,”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我之间,何必再绕圈子?你今日去万通粮行,所为何事,你我心知肚明。王老板之死,对你而言,是复仇路上迈出的第一步。对我而言,是剪除凌震山一条重要臂膀,削弱其与三皇子勾结的资本。这‘意外’,对我们都‘及时’,不是吗?”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伪装,将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利用,血淋淋地摊开在凌霜面前。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现实的陈述。

凌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她的复仇计划,甚至……在利用她的复仇!他把她当成了一把刀,一把替他清除障碍、打击政敌的刀!所谓的“交易婚姻”,所谓的“盟友”,原来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心照不宣的利用!

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胸中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体内属于烬羽的妖力,也因这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波动,指尖的灼热感骤然变得滚烫,仿佛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失控的妖力和冲口而出的质问。她看着易玄宸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翻涌着被利用的屈辱和一种……被看穿一切的冰冷绝望。

“所以……”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家主的意思是,我今日之举,是……替家主效力?”

“效力?”易玄宸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谈不上效力。只是……目标一致,手段互补罢了。你恨凌震山入骨,欲除之而后快。我忌惮凌家与三皇子勾结,威胁易家安危。王老板,正是你们共同的、最脆弱的连接点。他死,对你,是复仇;对我,是削弱敌人。各取所需,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