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压在易府书房的窗棂上。烛火在易玄宸修长的指间跳跃,将他的侧影投在满墙的舆图和卷宗上,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难以捉摸的心绪。空气里弥漫着墨香、陈年纸页的微尘,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凌霜身上清冽又带着灼热妖气的独特气息。
凌霜坐在他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剑。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体内那属于凌霜的魂魄正被滔天的惊涛骇浪撕扯着。指腹下,那半块从柴房墙缝里抠出的火焰纹玉佩,此刻正隔着薄薄的中衣衣料,紧贴着心口的位置,滚烫得惊人。那股熟悉的、曾无数次压制她体内躁动妖力的清凉力量,此刻却像被投入熔炉的冰块,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烈频率,疯狂地冲撞着她的心脉。
咚…咚…咚…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一种沉闷而古老的回响,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像是来自某个被遗忘的深渊。她甚至能“听”到玉佩内部传来细微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哀鸣。
“寒渊使者……守渊人血脉……”她低声重复着信纸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柳氏那笔迹,她认得,带着一种刻骨的阴毒和狂热。信纸在她指间微微颤抖,薄脆的纸张几乎要被捏碎。“苏氏……我娘……她不是病死的?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寒渊想要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凌霜的记忆碎片疯狂涌现:生母苏氏苍白却温柔的脸,临终前死死攥着她手腕的冰冷指尖,还有那句被风雪吹散的、含糊不清的“霜儿……玉……藏好……”原来,那不是遗言,是警告!是母亲用生命为她留下的最后护身符!而柳氏,那个女人,竟然为了这所谓的“血脉”,勾结了来自王朝禁地的神秘力量,亲手将她母亲……推入了深渊!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体内属于烬羽的妖魂被这汹涌的、属于“凌霜”的极致恨意所惊动,本能地开始躁动。一丝微不可察的金红翎羽虚影,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坚硬的紫檀木扶手在她指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留下几道深刻的白痕。
易玄宸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在她脸上。他捕捉到了她瞳孔深处那瞬间掠过的、非人的金红光芒,也看到了她指下木屑飞溅的力道。那封从柳氏密室搜出的信,此刻正摊开在两人之间的书案上,墨迹淋漓,字字诛心。
“柳氏的信,字字句句都指向你母亲苏氏的死,绝非寻常病故。”易玄宸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信纸上“寒渊使者”和“守渊人血脉”那几个字,“寒渊,是王朝立国之初便存在的禁地。传说,那里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也藏着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历代王朝,都派有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靠近。能被称为‘使者’的,绝非等闲之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凌霜眼底深处:“而‘守渊人血脉’……凌霜,这东西,现在在你身上,还是在那块玉佩里?”
这个问题,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凌霜最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抬眼,撞进易玄宸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探究的恶意,却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一切的压迫感。他知道了!他至少知道玉佩不简单!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她体内……那非人的存在!
心口处的玉佩再次传来一阵灼烫的剧痛,仿佛在回应易玄宸的质问,又像是在警告她。凌霜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体内两股意识——凌霜的惊疑、愤怒、恐惧,与烬羽的警惕、防御、冰冷——在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交锋。她能感觉到烬羽的妖力如同被激怒的岩浆,在经脉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她刻意维持的、属于“人”的表象。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说玉佩在自己身上?那无异于将致命的诱饵主动抛给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说在玉佩里?可玉佩此刻就在她心口滚烫,那血脉的悸动,分明与她的心跳、她的妖力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瞬间,怀中一直安静蜷缩的雪狸,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尖锐、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嘶鸣!它猛地从凌霜腿上窜起,全身脏污的白色毛发根根倒竖,碧绿的猫瞳死死盯住书房紧闭的雕花木门,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如同面对最可怕的敌人。
“嗷——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破了书房内剑拔弩张的僵局。易玄宸的眼神骤然一凛,周身那种慵懒而深不可测的气息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锐利和警觉。他甚至没有回头,右手已闪电般按在了书案下某个隐蔽的机括上。
“外面有人。”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不止一个,气息……很阴冷。”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柳氏的人?还是……寒渊使者?她体内烬羽的妖力本能地开始向外扩散,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门外。刹那间,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阴寒气息,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入她的感知。那气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类似腐烂淤泥混合着冰冷金属的味道,与柳氏信纸上残留的、那丝若有若无的诡异邪气,同源!
是寒渊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因为柳氏的失败?还是因为……他们感应到了玉佩的悸动?!
“是冲我来的。”凌霜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属于烬羽的冰冷彻底压过了凌霜的惊惶。她缓缓站起身,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心口的玉佩灼热感不减反增,那股清凉的力量却奇迹般地开始稳定下来,不再狂躁冲撞,反而像是在与她的妖力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丝丝缕缕地融入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异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感。仿佛这玉佩,并非只是压制她的枷锁,更是……她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易玄宸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惊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身上气息的微妙变化,但此刻显然不是追问的时候。
“跟我来。”他低喝一声,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飘向书房一侧看似普通的博古架。他伸手在某个不起眼的兽首浮雕上轻轻一按,只听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博古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的密道入口。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走!”易玄宸当先钻入,回头向凌霜伸出手。
凌霜没有丝毫犹豫,抱着雪狸,矮身钻入密道。就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书房的雕花木门被一股阴风猛地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