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钩,悬在贫民窟污浊的夜空上,像一枚淬了毒的钩子,钩住人间所有的不甘与挣扎。破庙深处,凌霜盘膝坐在冰冷的蒲团上,双目紧闭。体内,两股力量正以一种近乎撕裂的方式相互撕扯、纠缠——凌霜那刻骨的恨意与对“人”的残留眷恋,如同冰冷的藤蔓;而烬羽的妖魂,则像一团躁动不安的野火,灼烧着她的经脉,带来难以言喻的灼痛与力量感。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
“呜……”
一声压抑的呜咽打破了死寂。凌霜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那抹金红翎羽的虚影一闪而逝。是雪狸。它不安地在破庙门口徘徊,雪白的毛发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呼噜声,小小的身体紧绷着,死死盯着庙外浓稠的黑暗。
凌霜的感官瞬间被妖力拉到极致。空气里,除了贫民窟特有的霉味、汗臭和食物腐败的酸气,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汗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正顺着风的方向,若有若无地飘来。不是野兽,是……人。而且,带着浓烈的恶意和警惕。
她无声地站起,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到门边。月光下,破庙外不远处,一个鬼祟的身影正贴着墙根移动,时不时探头朝她暂居的这间破庙张望。那身形,凌霜认得——是前几日在巷口被她用幻术吓退过的地痞之一,叫“疤脸”。他不是一个人,凌霜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在更远的阴影里,捕捉到了另外两个模糊的轮廓。
柳氏的眼线。终于沉不住气了。
凌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非人的讥诮。她正想动用妖力,让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体验一下真正的“鬼打墙”,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却被“砰”地一声撞开。
“霜姑娘!霜姑娘救命啊!”
老乞丐王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凌霜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虎子……虎子他们……还有铁蛋、小草……都不见了!就刚才……就在窑厂那边玩捉迷藏……没了!全都没了!”
窑厂?凌霜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城西一片早已废弃的官窑,断壁残垣,深坑遍布,是贫民窟孩子们天然的“探险乐园”,也是藏污纳垢的绝佳场所。柳氏的眼线……失踪的孩子……一个冰冷的念头瞬间串联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凌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但王伯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就……就刚才!天擦黑那会儿!我们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窑厂那边……那边晚上邪性得很啊霜姑娘!”王伯哭喊着,老泪纵横,“虎子他娘都快疯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们吧!那些孩子……都是命根子啊!”
凌霜没有丝毫犹豫。她推开王伯,径直走向门口。雪狸立刻跟了上来,贴着她的裤腿,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急促的催促。门外那几个窥探的身影,在凌霜踏出破庙的瞬间,如同受惊的耗子,瞬间缩回了更深的黑暗。
“带路。”凌霜对王伯只吐出两个字,目光却如利箭般射向那几个眼线消失的方向。柳氏,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迫不及待想斩草除根了。
废弃窑厂像一头匍匐在夜色中的巨兽,张着无数漆黑的洞口,散发着腐朽泥土和某种陈年烟灰的呛人气息。风穿过残破的窑壁,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鬼哭。王伯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家长,举着微弱的火把,在窑厂外围徒劳地呼喊着孩子们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凄凉和渺小。
凌霜站在一处相对较高的断墙上,闭上了眼睛。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将意识沉入体内那股属于烬羽的妖力之中。瞬间,整个世界在她“看”来变得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的气味被无限放大、解析——泥土的腥气、枯草的腐味、远处飘来的淡淡炊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汗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以及……一种属于孩童特有的、带着惊恐的微弱体味。
就是这里!凌霜猛地睁开眼,金红翎羽的虚影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她身形如鬼魅般飘下断墙,朝着窑厂深处一个被杂草半掩的巨大窑洞疾掠而去。雪狸紧随其后,四爪落地,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霜姑娘!等等!”王伯在后面焦急地喊,却只看到一道残影消失在窑洞的黑暗中。
窑洞内漆黑一片,只有洞口透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凌霜的妖力早已适应了黑暗,视物清晰如白昼。洞壁上布满了厚厚的烟灰,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片和腐朽的木料。她屏息凝神,捕捉着空气中那丝越来越浓的汗味和孩童的体味。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从窑洞深处传来。
凌霜脚步一滞,悄然靠近。绕过一堆巨大的、几乎堵死通道的废弃陶缸,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窑洞最深处,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里,挤着三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失踪的虎子、铁蛋和小草!他们被粗麻绳捆着手脚,嘴里塞着破布,小脸煞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到凌霜,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渴望,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而在他们面前,背对着洞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腰间别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正不耐烦地低声呵斥着:“哭!再哭老子现在就剁了你们喂狗!安静点!等夫人的人来接货!”
柳氏!果然是柳氏!凌霜周身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一股无形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的轻微“咯咯”声。
“谁?!”那绑匪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猛地转过身,一张布满横肉、带着刀疤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看到凌霜,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凶光大盛:“是你?!那个妖怪婆娘!找死!”他怪叫一声,拔出柴刀,带着一股恶风,朝着凌霜当头劈下!
刀光破空,带着死亡的寒意。
凌霜没有躲。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在柴刀距离她头顶不足三寸的瞬间,她只是抬起右手,五指成爪,指尖淡青色的光芒骤然亮起!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料撕裂声响起。那魁梧绑匪的柴刀,连同他握刀的右手手腕,竟被凌霜看似随意的一爪,硬生生撕裂!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骨头茬子森然外露。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在窑洞中炸响,震得洞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绑匪抱着血肉模糊的断腕,痛得满地打滚,脸上因剧痛和恐惧扭曲变形,看着凌霜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妖……妖怪!你真是妖怪!”
凌霜看也没看他一眼,仿佛地上挣扎的只是一条肮脏的蛆虫。她径直走到三个被吓傻的孩子面前,指尖的妖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割断了捆住他们的麻绳。
“跑。”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