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光尚未全然撕破京城上空残留的薄雾,易府后园的湖边已笼上了一层清冷的湿气。凌霜(烬羽)蜷缩在假山石与柳树根形成的狭窄夹角里,冰冷的石壁紧贴着她的脊背,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她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目光却像淬了火的针,穿透稀疏的柳条,死死钉在湖边那片空地上。
雪狸蜷在她脚边,小小的身体微微发颤,不是冷,是兴奋与饥饿交织的躁动。那双在幽暗中泛着微光的碧绿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喉咙里发出极细微的、近乎呜咽的呼噜声。
来了。
湖边小径的尽头,一抹素白身影如约而至。易玄宸。他步履从容,仿佛踏着无形的韵律,宽大的袖袍在晨风中轻轻拂动。他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银盘,盘中盛着切割均匀的鲜肉,色泽鲜红,还带着晨露的微光。一只体型硕大的金雕,不知从何处优雅地滑翔而下,稳稳落在他伸出的臂弯上。那金雕羽翼展开时几乎遮蔽了半边天光,金色的翎羽在熹微的晨光下流淌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睥睨天下的孤傲。
易玄宸的动作却与这猛禽的凌厉形成了奇异的反差。他微微俯身,指尖拈起一小块肉,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送到金雕喙边。金雕低下高傲的头颅,温顺地啄食,巨大的喙与他的手指相触,竟没有丝毫惊扰,只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线条柔和,专注的眉眼间,褪去了权贵府邸主人惯有的森冷与算计,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专注与……温柔?
凌霜(烬羽)藏在假山后的瞳孔微微收缩。这画面,与她听到的那个掌情报、管军械、连三皇子都要让三分的“易阎王”形象,实在相去甚远。他指尖的温柔,臂弯里收拢的巨禽,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矛盾感。一种陌生的、微妙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意识深处那属于凌霜的角落里,激起一丝极淡的涟漪,随即被烬羽冰冷而警惕的灵识迅速压下。温柔?不过是猎豢者的耐心罢了。她提醒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抠进身下湿冷的泥土。
就在这时,怀里的雪狸猛地一挣!
凌霜(烬羽)猝不及防,那小小的身体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从她臂弯里窜了出去,带着一股决绝的、不顾一切的劲头,直扑向湖边易玄宸脚边那个装着灵宠饲料的食盒!
“雪狸!”凌霜(烬羽)心头猛地一沉,低呼出声,声音却被刻意压在喉咙深处,只化为一丝急促的气流。计划中的“偶遇”,需要的是她“恰好”出现,而不是这只不省心的狸猫先发制人!
雪狸全然不顾主人的呼唤,碧绿的眼瞳里只有那食盒里散发出的、对它而言如同天籁的异香。那是混合了多种珍稀灵草、经过特殊手法炮制的饲料,对饥饿的妖兽有着致命的诱惑。它矫健地跃过草地,带起一片细微的草屑,目标明确地撞向那食盒。
“嗷呜——!”
一声带着惊怒的鹰唳骤然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那原本温顺啄食的金雕,猛地炸开了全身的金羽!它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振,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瞬间将雪狸掀翻在地!金雕的利爪闪电般探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雪狸的脖颈!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孤傲,而是充满了被侵犯领地和食物的暴戾杀意!
“住手!”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易玄宸手腕一翻,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他宽大的袖袍如云般拂过,精准地卷住了金雕探出的利爪,同时另一只手已稳稳托住了那被掀翻、正惊恐呜咽的雪狸。金雕被他袖袍一阻,庞大的身形在空中一顿,发出一声不甘的、充满威胁的低鸣,但终究没有再次攻击,只是死死盯着易玄宸臂弯里的雪狸,金色的眼瞳里怒火熊熊。
凌霜(烬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看着那金雕利爪上闪过的寒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雪狸喉管被撕裂的惨状。千钧一发之际,易玄宸的出手让她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取代。他出手了,救了雪狸,但这意外,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她藏在假山后,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指甲刺破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了。
易玄宸低头,目光落在臂弯里那只浑身脏污、瑟瑟发抖,却依旧死死盯着食盒的雪狸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金雕突然暴怒的惊疑,有对雪狸莽撞的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奇珍异宝般的兴味?
“好大的胆子。”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听不出明显的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探究。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雪狸背脊上凌乱的毛发,动作竟比方才安抚金雕时还要轻柔几分。雪狸似乎感受到了他指尖传来的、不同于金雕的平和气息,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委屈的咕噜声,碧绿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抬起来,望向易玄宸。
易玄宸的目光与雪狸的眼神对上,微微一怔。
那双眼睛……太亮了。不是普通兽类的澄澈或狡黠,而是像两颗浸在寒潭里的绿宝石,深处仿佛蕴藏着某种原始的、野性的、甚至带着一丝……灵慧的光芒。那光芒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挣扎,像极了困兽在绝境中燃起的最后一点星火。
“这只雪狸……”易玄宸的指尖停在雪狸的颈后,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玩味,“有灵性。眼神很野,像……还藏着点别的什么。”他微微侧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雪狸来时的方向——那片假山石丛。
凌霜(烬羽)的心猛地一提!他察觉到了?不,或许只是巧合?她强迫自己纹丝不动,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假山石本身。体内,烬羽的灵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分析着易玄宸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抚过雪狸时指尖那微不可查的停顿……都在传递一个信息:这只雪狸,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机会!
凌霜(烬羽)当机立断。再躲下去,只会让怀疑加深。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紧张而微微躁动的妖力,从假山后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惊慌失措、又带着几分怯懦的表情。她踉跄着跑出来,声音带着哭腔,恰到好处地透着焦急和后怕:
“大人!大人饶命!是雪狸不懂事!它……它太饿了,闻到香味就……我这就带它走,绝不再打扰大人和您的灵宠!”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想要去接易玄宸臂弯里的雪狸,眼神怯生生地瞟着那只依旧怒目而视的金雕,身体微微发抖,一副被吓坏了的孤女模样。
易玄宸的目光从雪狸身上移开,落在了突然出现的凌霜(烬羽)身上。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旧的粗布衣裙,上面沾着泥土和草屑,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草绳束在脑后,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那双眼睛很大,此刻盛满了惊惶和无措,像受惊的小鹿。整个人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带着贫民窟里挣扎求生的典型印记。
然而,易玄宸的目光并未在她这身精心伪装的“孤女”形象上停留太久。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迅速扫过她的脸,她的肩膀,最终,落在了她因为急切伸出手而露出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