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京城上空。
废弃的土地庙里,只有月光从破洞的屋顶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块不规则的亮斑。凌霜蜷缩在干草堆里,闭着眼睛,呼吸却异常平稳。
她没有睡。
身体的疼痛还在,但比起初融时的撕裂感,已经减轻了太多。彩鸾的妖力像一条温顺了些的小蛇,在她经脉里缓缓游走,修复着受损的地方,也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这具身体的肌理。她能感觉到,指尖的力气越来越大,听觉也越来越敏锐——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隔壁巷子野狗的吠叫,甚至百米外,一个赌徒输光钱后的咒骂,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是妖的馈赠,也是诅咒。
“醒了就别装睡。”烬羽的意识在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嘲弄,“人类的睡眠真是低效,浪费时间。”
凌霜睁开眼,眸子里在黑暗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琥珀色流光,随即隐去。
“不睡觉,难道像你一样,睁着眼睛冥想一整夜?”凌霜的意识反驳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没有了之前的尖锐。
经过一下午的磨合,两种意识之间的排斥似乎减轻了些。虽然依旧会争吵,但已经能勉强达成共识。
“冥想能恢复妖力,比你窝在这里做些不切实际的梦有用。”烬羽的意识哼了一声,却也没再逼她,“刚才外面有动静,你听到了?”
凌霜坐起身,侧耳倾听。
除了风穿过破庙的呜咽,什么都没有。
“已经走了。”烬羽的意识道,“是两个巡逻的兵丁,大概是例行检查。不过他们在庙门口停留了片刻,嘴里提到了‘将军府’和‘乱葬岗’。”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发现了什么?”
“暂时没有。”烬羽的意识很冷静,“大概是王二狗跑回去报信,说‘看到了像你的影子’,柳氏那边派人来确认了。不过他们没敢进来看,大概是觉得,没人能从乱葬岗活着出来,更别说跑到这里了。”
王二狗。
那个收了柳氏的钱,要在乱葬岗给她“补刀”的看守。
凌霜的眼神冷了下来。她差点忘了这个小角色。
“他还说了什么?”凌霜问道。
“没说具体的,只是说看到一个‘穿着破烂、像鬼一样的丫头’。”烬羽的意识道,“柳氏现在大概只是怀疑,还不敢确定。但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那个蠢货,留着是个祸害。”
凌霜点头。王二狗知道她“死而复生”,知道她的样子,虽然胆小如鼠,但若被柳氏抓住把柄,严刑拷打,难保不会说出什么。
她必须在柳氏之前,找到王二狗。
“他在哪里?”凌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草。
“城西,‘醉猫酒馆’。”烬羽的意识道,“刚才那两个兵丁聊天时提到的,说王二狗这几天得了笔‘横财’,天天在那里喝酒吹牛。”
凌霜没有犹豫,抓起放在一旁的破棉袄披上,走出了土地庙。
夜色下的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露出了狰狞的底色。巷子深处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墙角阴影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偶尔有提着灯笼的行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眼神警惕。
凌霜将自己缩在阴影里,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狭窄的巷弄里。
她对京城的布局很熟悉,即使是这种贫民窟的小巷,也能大致辨明方向。城西的“醉猫酒馆”,她有点印象,那是个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龙蛇混杂,最适合藏污纳垢。
半个时辰后,凌霜站在了醉猫酒馆对面的阴影里。
酒馆里灯火通明,传出震耳欲聋的猜拳声和笑声,劣质烧酒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鼻子发酸。
她很快就看到了王二狗。
那个矮胖的男人,正坐在酒馆门口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摆着一碟花生,一壶烧酒,唾沫横飞地跟同桌的两个乞丐吹嘘着什么。他脸上带着醉意,眼神得意,一只手还不停地比划着,像是在描述什么“英勇事迹”。
“……你们是没看到!那场面,啧啧!”王二狗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个酒嗝,“将军府的嫡小姐,平时多风光啊,还不是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乱葬岗!要不是我心善,怕她被野狗啃了,还特意给她盖了点土……”
“狗哥厉害啊!”旁边一个乞丐谄媚地附和道,“那将军府,就没赏你点什么?”
“赏?”王二狗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发出“哗啦”的响声,“那是自然!柳夫人亲自赏的,足足五两银子!够我快活好一阵子了!”
“那要是……要是她没死呢?”另一个乞丐小声问道,带着点好奇。
“没死?”王二狗眼睛一瞪,随即又嘿嘿笑了起来,“怎么可能!那么重的伤,扔在那种地方,就算不死,也得被邪祟拖走!再说了,就算真没死,她敢回来?将军府还能容她?”
凌霜站在阴影里,静静地听着。
她的手,在袖管里缓缓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心善?盖土?
若不是她与烬羽融合,此刻早已是乱葬岗里的一具枯骨,被野狗啃食,被污泥掩埋。
而这个刽子手,却拿着赏钱,在这里吹嘘自己的“善行”。
“忍住。”烬羽的意识在脑海里提醒道,“这里人多眼杂,动手会暴露。”
凌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杀意。她知道烬羽说得对。这里离城西的兵营不远,一旦闹出动静,引来官兵,后果不堪设想。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绕到酒馆后面。
那里有一个狭窄的后巷,堆放着酒馆的垃圾和空酒坛,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
凌霜躲在一个破旧的酒桶后面,耐心等待。
大约一炷香后,王二狗摇摇晃晃地从酒馆后门走了出来,脚步虚浮,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他大概是喝多了,想找个地方“方便”,摇摇晃晃地朝着巷子深处走来。
就是现在。
凌霜像一道影子,从酒桶后面滑了出来。
“王二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瞬间浇灭了王二狗的醉意。
王二狗猛地转过身,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凌霜,吓得魂飞魄散,酒意醒了大半。
“你……你……鬼啊!”王二狗尖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凌霜怎么可能让他跑掉。
她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王二狗面前,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像是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少女。
“你觉得,你跑得掉吗?”凌霜的声音冰冷,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王二狗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姑……姑娘饶命!饶命啊!”王二狗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柳夫人……是柳夫人逼我的!她给了我钱,让我……让我……”
“让你在乱葬岗,给我补一刀,对吗?”凌霜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得可怕。
王二狗浑身一颤,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我问你,柳氏最近在做什么?”凌霜蹲下身,看着他,“将军府的防卫如何?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王二狗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自己。
“说!”凌霜的声音陡然提高,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带着淡淡的妖气,让王二狗感觉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
“我说!我说!”王二狗吓得连忙开口,“柳夫人……柳夫人最近忙着给二小姐凌雪张罗婚事,听说……听说想嫁给三皇子!她天天去宫里,或者去一些权贵家里赴宴,拉拢关系……”
“将军府的防卫……最近严了些,尤其是后门,加了不少人手……”
“还有……还有就是,她好像派人去查您的……您的过去,想证明您真的‘不是将军的种’,还去了您生母的老家……”
生母的老家?
凌霜的心猛地一跳。
母亲苏氏的老家,她只知道在江南,具体在哪里,母亲从未细说,只是说“那里有一片很大的荷塘”。柳氏去查母亲的老家,难道是想找到更多能诬陷母亲的“证据”?
“她查到了什么?”凌霜追问。
“不……不知道……”王二狗哭丧着脸,“我只是听府里的下人闲聊时说的,具体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凌霜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确定他没有说谎。
王二狗只是个外围的小角色,不可能知道太多核心的事情。
“滚。”凌霜站起身,冷冷地说道。
王二狗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您……您放我走?”
“我放你走。”凌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你要记住,今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若是敢透露半个字……”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抬起手,五指成爪,对着旁边一个空酒坛轻轻一抓。
“咔嚓”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