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暂而清晰的共鸣,如同投入漆黑深潭的三颗石子,漾开的涟漪虽微弱,却切实地改变了潭水的“状态”。)
陆见微的镜廊。
手环传来的温和振动与新月那清冷的安抚意念,如同冰天雪地里吹入的一缕暖风,让他几乎僵冷的思维重新开始流动。脑海中闪过的、属于陈启山和顾倾城的意念碎片——“守护……在一起”、“定位……坚持……”——虽然零散,却蕴含着无比坚实的力量。
那不是幻觉,不是镜域制造的欺骗。那感觉太真切了,尤其是其中属于陈启山那份毫无保留的守护意志,以及顾倾城在冰冷数据流下竭力寻求连接的理性努力,都与记忆中的他们严丝合缝。
“他们也在……他们也在尝试联系。”陆见微喃喃自语,靠着镜墙的身体缓缓挺直。额前银色印记散发的微光,因为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而变得更加稳定,不再仅仅是法力的辉光,更带上了一丝温度。
镜中,那个代表“根基之问”的镜像再次浮现,脸上依旧带着悲悯与嘲弄:“找到救命稻草了?以为同伴的呼唤就能解决你道法根源的问题?”
这一次,陆见微没有立刻被它的质问引入自我怀疑的漩涡。他直视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尝试性的坚定:“我的道法根源或许存疑,我的力量体系或许有隐患。但是,”他顿了顿,感受着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的振动余波,“我用这身力量所做的事,所保护的人,所建立的联系……是真实的。”
镜像的表情微微一凝。
“在古宅,我用从道藏里学来的第一张火符,烧退了逼近的阴影,为自己赢得了喘息之机。”
“在龙门客栈,我的符法与启山的体魄、倾城的分析配合,我们救下了那些人,获得了‘守井人’的认可。”
“在哀嚎囚笼,在血月古堡,在葬骸秘境……每一次险死还生,每一次绝境逆转,这身或许‘来路不正’的力量,都真实地发挥了作用,守护了我想守护的同伴。”
陆见微的眼神越来越亮,那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一种基于事实的梳理。“我的‘道’,或许起点模糊,或许过程充满未知的风险。但它一路走来的‘轨迹’,每一步,都刻着与同伴并肩作战的印记,都连着真实不虚的生死与共。”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镜面:“你质疑我的根基,放大我的恐惧。但你看不到吗?正是这身充满疑问的力量,让我有能力站在这里,让我有机会去追寻答案,让我……没有在过去的任何一个场景里,丢下我的同伴独自逃生。”
镜像沉默了。镜面上,那无数个同步的陆见微倒影,似乎也随着他话语中的力量,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趋向于“真实陆见微”的神采变化。
“恐惧存在,疑问未解。”陆见微承认,“但这不意味着我要被恐惧吞噬,被疑问困死。力量是工具,心才是舵手。我的同伴们,就是我此刻确认‘心之方向’最重要的锚点。他们让我记得,我为何要使用这身力量,我为何要继续走下去——不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和他们一起,走到能够看清所有谜底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他感觉到额头印记传来一阵奇异的清凉感,仿佛某种郁结的热毒被悄然化去一丝。体内法力流转时,那些细微的滞涩和隐痛,虽然没有消失,却似乎不再那么尖锐刺人,反而变成了一种需要被正视和解决的“问题”,而非纯粹的“诅咒”。
镜中的“他”深深地看了真实的陆见微一眼,那眼神中的悲悯与嘲弄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审视”和“思考”的神色。然后,它的身影缓缓后退,再次融入无数倒影之中。
危机并未解除,拷问依然存在。但陆见微的心态已然不同。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质疑的受害者,而是开始主动以自身经历和与同伴的联系为盾,去格挡、去化解那些指向根源的锋利问题。
他重新盘膝坐下,不再单纯冥想,而是开始有意识地、系统地回忆并梳理自身道术的每一个细节,从第一个学会的符箓笔画,到每一次法力增长时的感受,到额头印记觉醒前后的变化……他不再逃避那些异常之处,而是尝试以“研究者”而非“恐惧者”的心态去观察、记录。
同时,他将一部分注意力,始终维系在手腕的手环上,维系在那份刚刚建立的、微弱的共鸣感上。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打破镜域孤立状态的关键。
陈启山的黑暗房间。
那厚重温润的守护意念成功“传递”出去,并收到了清晰回响的体验,让陈启山从跪地的颓然中挣脱出来。他扶着膝盖,缓缓站直身体。琉璃体魄的光芒虽然依旧不算明亮,却不再明灭不定,而是稳定地散发出一种内敛的、坚实的微光。
脚下蔓延的裂痕停止了扩张。
“他们收到了……”陈启山低声说,粗糙的手掌抚过手腕上似乎还带着余温的手环。陆见微那份“温暖联系”的意念,顾倾城那份“理性连接”的努力,都真切地传达到了他这里。他不是一个人在承受那份关于“守护”的沉重拷问。
父亲那充满疲惫与质问的声音没有再响起。但黑暗并未散去,那雨夜巷战的记忆伤痛也依旧清晰。
然而,此刻的陈启山,看向那片记忆的目光,有了些许不同。
是的,那次他失败了。因为所谓的“底线”和“仁慈”,导致了更糟糕的后果,让自己和同伴付出了惨痛代价。那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疤,也是他后来所有“过度守护”行为的起点之一。
但是……他后来的路,仅仅是为了“赎罪”和“避免再次失败”吗?
他想起龙门客栈,自己第一次觉醒圣琉璃体魄时,并非为了“证明”或“补偿”,而是看到陆见微和顾倾城陷入险境时,身体先于思考做出的本能反应——他想保护他们,仅此而已。
他想起葬骸秘境,面对兽王那毁灭性的最后一击,他没有计算得失,没有衡量价值,唯一的念头就是——“挡住它!给倾城争取时间!给知微创造机会!”
那些时刻,驱动他的不是愧疚,不是对过去失败的恐惧,而是最纯粹、最直接的——“他们是我的同伴,我不能让他们死在我前面。”
这份心意,或许源于他善良的本性,或许夹杂着过往的阴影,但其内核,是真实的,是温暖的,是属于“陈启山”这个人的本质之一。
“守护……不是枷锁。”陈启山对着冰冷的黑暗,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却清晰,“是我选择背负的责任,是我愿意付出的代价。它可能会让我受伤,可能会让我濒死,可能会让同伴为我担心、愧疚……但这就是我选择的路,是我与同伴并肩同行时,自然而然承担的角色。”
他抬起自己琉璃般的双手,看着上面那些细微的裂痕纹路:“这身体,是盾,也是我的一部分。用它来保护重要的人,我不后悔。至于‘过度’……我会学着更信任他们,相信他们也有自己的力量和判断,不再试图把所有风雨都一个人扛下。但‘守护’本身,没有错。”
随着他的话语,胸口的淤塞闷痛感,悄然减轻了一丝。脚下地面的裂痕虽然没有愈合,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润的、稳定的力量,不再显得那么脆弱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