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回来能多住几天不?”
“瞅瞅,还是瘦,城里吃饭肯定不如咱家里香!”
这种毫无保留、热气腾腾的欢迎,夹杂着那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外号,让习惯了深渊中尔虞我诈、现实里冰冷规则的陆见微,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近乎陌生的暖流。他有些应接不暇,只能不断地点头,微笑,回应着大家的关心。
“爸,妈。”他终于看到了拨开人群,急匆匆赶来的父母。
父亲陆建国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手和眼底难以掩饰的激动出卖了他的内心。母亲李秀兰则已经红了眼眶,上前一把抓住陆见微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嘴里不住地念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这孩子,也不提前说一声,妈好多买点菜……你看你,都瘦了,是不是在城里没好好吃饭?黑娃儿小时候可能吃了……”
连母亲都下意识地叫出了口,可见这个外号多么根深蒂固。
“没事,妈,我就是想你们了,回来住段时间。”陆见微温声安抚着。
“住!想住多久住多久!”李秀兰拉着他就往家走,“走,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铁柱,你也来!晚上在你叔家吃!”
赵铁柱嘿嘿笑着,毫不客气地跟上,一边走一边还咋咋呼呼地跟沿途的乡亲们播报着“‘黑娃儿’荣归故里”的最新消息。
陆家那座带着小院的老房子,很快就被闻讯而来的左邻右舍和好奇的孩子们填满了。灶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李秀兰和几个帮忙的婶子忙得脚不沾地。陆建国则拿出香烟,分给前来串门的男人们,院子里烟雾缭绕,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村里的变化。
陆见微坐在堂屋,陪着几位长辈说话,回答着关于“城里工作”、“找没找对象”之类的问题,偶尔被长辈用“黑娃儿”打趣,也只能无奈笑着应承。他应对得体,心思却有一半飘向了楼上自己那间旧卧室,以及卧室床底下那个锁着的旧木箱——里面放着老师傅留下的笔记和一些零碎物件。
他也留意到,在热闹的寒暄中,村东头的七叔公,那位村里年纪最大、也是以前和老师傅走得最近的老人,只是坐在角落的竹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却始终没有说话。
这种纯粹的、带着烟火气的热闹,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乡亲们才陆续散去,留下满院的余温和一桌丰盛的、带着家乡味的菜肴。
晚饭桌上,李秀兰不停地给陆见微夹菜,看着他吃,仿佛要把他这几年少吃的都补回来。陆建国也难得地多喝了两杯,话也多了些。赵铁柱更是风卷残云,嘴里塞满饭菜还不忘嚷嚷:“婶儿,你这红烧肉,还是小时候那个味!黑娃儿,你在城里肯定吃不着这么地道的!”
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外号在温馨的饭桌上回荡,陆见微低头吃着母亲夹到碗里的菜,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平凡温暖,心中那片因深渊而冰封的角落,似乎也悄然融化了一角。
然而,当他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时,眼底深处那抹属于“知微”的冷静与警惕,却从未真正散去。这温馨的乡土之下,是否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那个沉默的七叔公,又想告诉他什么?
归乡,是休憩,或许也是另一场探索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