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子很旧了,边角都磨出了毛边,旗面上有好几个破洞,但洗得很干净。
“在哪儿找到的?”赵普问。
“在一辆损坏的楯车里,”一个小吏说,“叠得整整齐齐的,用油布包着。”
赵普蹲下身,仔细看这面旗。墨字写得不算好,笔画歪歪扭扭,但很用力,每一笔都透到旗背面去了。
他想起来,有降将说过,这面“替天行道”旗是梁山最早的旗,是宋江亲笔写的。后来队伍大了,旗也多了,但这面老旗一直留着,打仗时不一定打出来,但一定带在身边。
“替天行道……”赵普念着这四个字,笑了笑,笑得有点苦涩。
他站起身:“这旗单独收好,别跟其他的混了。”
“是。”
点完甲胄,天已经过午了。赵普让人搬来几张桌子,就在校场上摆开,开始登记缴获的贵重物品——主要是从梁山将领身上搜出来的。
这些东西不多,但五花八门。
有关胜的青龙偃月刀刀囊,蜀锦的,绣着云纹。有卢俊义的玉佩,羊脂白玉,雕着麒麟。有吴用的羽扇,扇骨是湘妃竹的,扇面上题着诗。
最特别的是一串佛珠。紫檀木的珠子,每颗都磨得发亮,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穿着。珠串
“这是花和尚的佛珠啊。”老吏啧啧道。
赵普拿起佛珠,在手心里掂了掂。珠子冰凉,但握久了,又会觉得有点暖。
他想起来,有探子报过,鲁智深在杭州城外的一座破庙里落脚,后来不知所踪。这串佛珠,想必是临走前遗落的,或者……是故意留下的?
他没多想,把佛珠放进一个木匣里,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
登记完,赵普站起身,捶捶发酸的腰。校场上的东西还没点完,但大头已经清了。剩下的都是零碎——锅碗瓢盆、马鞍缰绳、干粮袋水囊……
这些不值钱,但量大,得慢慢点。
“歇会儿吧,”赵普对小吏们说,“喝口水,吃口干粮。”
大家如蒙大赦,纷纷找地方坐下。有人从怀里掏出饼子啃,有人去大锅那儿舀热水。
赵普也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包里是两个馒头,冷了,硬邦邦的。他掰了一半,慢慢嚼着。
吃着吃着,他看见校场角落里有个东西在反光。走过去一看,是个铜镜。
镜子不大,巴掌大小,背面雕着牡丹花纹,已经磨得看不清了。镜面有道裂纹,从左下角斜到右上角。
赵普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镜子里的人胡子拉碴,眼圈发黑,嘴角还有馒头渣。
他用手擦了擦镜面,想擦亮点,但裂纹还在。从裂纹里看过去,脸是碎的,分成两半。
这镜子是谁的?梁山哪个头领的?还是某个小兵藏在怀里,想家时就拿出来看看?
不知道。
赵普把镜子揣进怀里。没登记——这东西太小,不值钱,但他想留着。
下午继续清点。到了傍晚,总算把校场上所有东西都点清楚了。
赵普坐在桌前,看着厚厚的账簿。上面密密麻麻记着:
朴刀一千二百把,长枪八百杆……
锁子甲五百领,皮甲八百领……
弓三百张,箭五万支……
战马三百七十二匹,伤马一百八十五匹……
金银器皿二十七件,玉佩首饰四十三件……
旗子六十四面,其中“宋”字旗三十八面,“替天行道”旗一面……
他合上账簿,揉了揉太阳穴。
“赵大人,”老吏过来问,“这些旗子怎么处理?”
赵普想了想:“‘宋’字旗,挑几面完整的留着,剩下的都烧了。‘替天行道’那面……先留着吧。”
“是。”
“那些兵器甲胄呢?”
“能用的入库,修修能用的送去天机院,回炉的打成农具。”
“那些贵重物品?”
“单独装箱,贴上标签,等圣公定夺。”
老吏一一记下。
交代完,赵普起身要走。走到校场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把校场染成橘红色。那些堆成山的兵器甲胄,在余晖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片墓碑林。
风又吹起来了,吹得旗子哗啦哗啦响。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旗,被一个小吏单独拎出来,挂在校场边的旗杆上。风吹过,旗子展开,“替天行道”四个字在夕阳下忽明忽暗。
赵普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他转身,走进暮色里的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