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浑身一震,再不犹豫:“走!”
他俯下身,也不管那洞口肮脏,一头钻了进去。洞口狭小,他体态微胖,蹭得衣衫破裂,皮肉生疼,却也顾不得了。吴用紧随其后,钻入洞中。
屋外,花荣与郭猛已斗了三十余合。他本就以箭术见长,刀法虽精,却非所长,加之郭猛力大锤沉,每一下格挡都震得他手臂酸麻,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左肩伤口剧痛难当,鲜血已浸透半边衣袖,动作越来越迟滞。
一个不留神,郭猛一锤横扫,花荣举刀硬架,“铛”的一声巨响,他手中钢刀竟被砸得弯曲如弓!巨力传来,花荣再握不住刀柄,单刀脱手飞出,虎口彻底崩裂,鲜血长流。他踉跄后退七八步,后背重重撞在屋门上,震得门板嗡嗡作响,一时眼前发黑,无力再战。
“拿下!”郭猛喝道,声如雷霆。
四名卫队悍卒如狼似虎扑上。花荣背靠屋门,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逼近的敌人,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哥哥应该已经走了吧?他深吸一口气,竟不退反进,赤手空拳冲向敌人!
一名士卒挥刀砍来,花荣侧身避过,左手抓住对方手腕,右手一记手刀猛劈其颈侧,那人哼都没哼就软倒在地。另一人长枪刺到,花荣闪身让过枪尖,合身撞入对方怀中,肘击、膝撞,瞬间废了对方战力。但他终究是强弩之末,背后空门大开,被第三人一刀砍在背上,皮开肉绽!
花荣痛得闷哼一声,却借势前扑,抱住那持刀士卒的腰,奋力一甩,两人滚倒在地。他死死掐住对方喉咙,任第四人刀砍枪刺,死不松手!那士卒两眼翻白,渐渐不动了。
花荣推开尸体,摇摇晃晃站起来,背上、肩上鲜血淋漓,却用身体死死堵在门前,状若疯虎。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只求为宋江多拖一刻是一刻。
“哥哥快走——!!!”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大喊,声音凄厉如濒死孤狼。
屋内,刚钻出洞口的宋江听到这声喊,浑身剧震,脚步一顿。吴用在他身后急推:“哥哥快走!莫负了花荣兄弟一片忠心!”
两人消失在破洞后的阴影中。
郭猛见花荣死战不退,又听得屋内似有异响,心知不妙,再不留手。他大步上前,双锤并举,一招“双雷贯耳”猛砸花荣太阳穴!这一锤若砸实,便是铁打的头颅也要粉碎。
花荣已无力闪避,闭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郭猛锤势突然一变,改砸为扫,锤身平拍在花荣胸口。花荣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出,萎顿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郭猛看都不看他,一脚踹向屋门。“咔嚓”一声,门闩断裂,屋门洞开。
屋内空空如也,只有后墙角落一个显眼的破洞,冷风从洞口灌入,吹得桌上纸张哗啦作响。
“追!”郭猛怒不可遏,煮熟的鸭子竟飞了!
几名卫队士卒冲向破洞。就在这时,原本倒地不起的花荣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又挣扎着爬起来,扑到洞口前,用身体挡住去路。
“想过此门……先踏过花荣尸首……”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缕鲜血,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将死之人最后的火焰。
郭猛见他如此悍勇忠义,心下也不禁触动。江湖中人,最重义气,此人明知必死,仍为主公断后,实乃真豪杰。但军令在身,由不得他留情。郭猛叹了口气,挥锤上前:“壮士,对不住了。”
就在锤头将落未落之际——
粮仓外突然杀声大作!马蹄声如暴雨般由远及近!
“花荣兄弟挺住!林冲来也!!!”
一声长啸穿云裂石!只见粮仓倒塌的大门处,一骑如飞而入!马上将领白袍银枪,正是豹子头林冲!他显然是从武库急返,甲胄上沾满尘土,眼中却怒火熊熊。身后跟着数百骑,都是梁山精锐骑兵,此刻如猛虎下山,直冲进来!
林冲一马当先,银枪抖出万点寒星,瞬间刺穿卫队后方阵列!枪尖过处,血肉横飞,无人能挡他一合!他目光死死锁定屋前,见花荣浑身浴血、郭猛举锤欲下,更是目眦欲裂,催马疾冲!
“贼子敢尔!”林冲人借马势,银枪如毒龙出洞,直取郭猛后心!这一枪快如闪电,狠如雷霆,郭猛若不回救,必死无疑!
郭猛听得脑后风响,心知来了高手,只得放弃花荣,回身双锤一架。“铛!!!”震耳欲聋的巨响!锤枪相交,火花迸溅!郭猛只觉一股巨力从锤身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连退三步,心中骇然:好大的力气!
林冲也勒马后退,横枪护在花荣身前,冷冷盯着郭猛。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如有实质。
郭猛见梁山援军赶到,且为首者勇不可当,己方人马经过一番厮杀也已疲惫,再纠缠下去恐被反包围。他当机立断,虚晃一锤,喝道:“撤!”
卫队训练有素,闻令即退。他们并不慌乱,而是相互掩护,刀盾手断后,弓弩手压制,有条不紊地向粮仓外退去。经过门口时,还将受伤同伴一并带走,丝毫不乱。转眼间,就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院狼藉和遍地尸骸。
林冲跃下马,冲到花荣身边,单膝跪地扶住他:“花荣兄弟!你怎么样?公明哥哥呢?”
花荣见是林冲,心神一松,强撑着指向墙角的破洞,气若游丝:“哥哥……和军师……从那里走了……快,快去接应……”
林冲急忙唤来两名亲兵:“快!从洞口钻出去,沿途寻找公明哥哥和军师!见到他们,立刻护送到安全处!”
“是!”亲兵领命而去。
林冲又唤来随军医士,小心地将花荣放平。花荣胸前肋骨至少断了两根,背上刀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已是奄奄一息。医士急忙止血敷药,用木板固定断骨,忙得满头大汗。
“花荣兄弟,挺住。”林冲握了握花荣未伤的手,转身提枪上马。
他环顾粮仓院内,一片惨烈景象。梁山士卒尸体横七竖八,少说也有两百余具,伤者更多,呻吟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血迹浸透了泥土,在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倒塌的大门处,木屑、碎砖、断箭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石灰粉的刺鼻气息。
这一仗,梁山又败了。而且败得如此狼狈,如此彻底。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回,连主帅都要被生擒。
林冲想起方才在武库方向的遭遇——那里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守备松懈,而是戒备森严,明哨暗桩遍布,自己带人刚靠近就被发现,弩箭如雨射来。他本想强攻试探,却险些中了埋伏,折了十几名兄弟,只得匆匆撤回。方腊用兵,步步抢先,仿佛总能料到梁山下一步的行动。这杭州城,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他们越挣扎,缠得越紧。
“林教头。”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林冲回头,见医士已为花荣做了初步包扎。花荣脸色苍白如纸,被两名士卒搀扶着,勉强站立。
“花荣兄弟,你伤重,不要走动。”林冲下马搀扶。
花荣摇摇头,低声道:“多谢教头相救。若非你及时赶回,我今日必死无疑。”他顿了顿,看向那破洞,“哥哥他们……应该平安吧?”
林冲点点头:“我已派人去寻了。花荣兄弟,你拼死护住公明哥哥,此等忠义,林冲佩服。”
花荣苦笑,眼中却掠过一丝茫然:“忠义……教头,你说……我们这般打下去,真的能赢吗?”他望向粮仓外杭州城密密麻麻的街巷屋宇,声音轻得像自语,“这杭州城,我昨日觉得它不过如此,今日才知……它就像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我们每进一步,都要付出鲜血代价。方腊的人神出鬼没,我们却像瞎子,处处挨打。”
林冲沉默了片刻。这些问题,他何尝没有想过?自南下以来,梁山连战连败,损兵折将。往日纵横山东、河北的威风,到了这江南水乡,似乎全然不灵了。兄弟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有了疑虑。
“花荣兄弟,”林冲缓缓道,声音沉重,“这些话……等找到公明哥哥再说吧。如今军心已乱,你我身为头领,更不可动摇。”
花荣点点头,没再说话,但眼神中的迷茫与动摇,却清晰可见。这个向来以神箭傲视群雄的汉子,此刻背脊微驼,仿佛肩上压着千斤重担。
林冲扶花荣到一旁坐下休息,自己则指挥士卒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修补大门。他做事井井有条,沉稳干练,可心中那团疑云却越积越厚。
可林冲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杀机。方腊的人就隐在这街巷之中,像蛰伏的巨兽,等待着下一次扑杀的机会。
而梁山,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他抬头望向天空。朝阳完全升起,金光万道,刺得人睁不开眼。可林冲却觉得,这光,照不进他心里那团越来越浓的阴影。
粮仓院内,伤员的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不是因为他们不痛了,而是没力气了。还活着的士卒默默地收拾着同袍的尸首,一具具抬到墙边排列整齐。有人忍不住低声啜泣,随即被头目呵斥止住。
林冲走到那面倒塌的“宋”字大旗前,弯腰捡起。旗面被踩得污秽不堪,破了几处,可那个“宋”字依然清晰。他抖了抖旗上的尘土,用力插回原地。旗帜在晨风中无力地垂着,不复往日威风。
“教头,”一名亲兵匆匆跑来,压低声音,“找到公明哥哥和军师了。他们……他们从狗洞爬出去后,躲进了两条街外一处废弃的民宅,安然无恙。”
林冲点点头:“加派人手保护。另外,传令各营,清点伤亡,加固防御。方腊今日突袭不成,难保不会再来。”
“是!”
亲兵领命而去。林冲独自站在院中,看着那面垂头丧气的旗帜,又望向杭州城深处。
擒贼先擒王。今日郭猛这一击,虽未得手,却彻底打掉了梁山的士气。而他们连方腊的面都没见到。
这仗,到底该怎么打下去?
风起了,吹得旗帜猎猎作响。可那声音,听在林冲耳中,却像无数冤魂在呜咽。
杭州城,依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