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李俊的败退(2 / 2)

李俊没有立刻回答他们,他强压下心头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的翻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目光如同鹰隼般,再次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湖面,仔细观察着爆炸点的分布,随即猛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水面上的泽山岛水寨。只见那水寨的寨墙上,“大炎”军的旗帜依旧在有气无力地飘荡着,寨墙上人影绰绰,隐约能看到守军士兵的身影,但他们丝毫没有出寨趁乱追击的意思,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早有预料的诡异平静,仿佛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完全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他们只是冷漠的看客。

中计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李俊心底猛地炸响!这绝不是意外,更不是什么龙王爷发怒!这是对方精心策划、早已布设好的致命陷阱!那诡异而威力巨大的水底爆炸物,就是专门为他们梁山水军,特别是为他们这几艘拍杆巨舰准备的“厚礼”!难怪对方之前一直龟缩不出,任凭如何叫骂挑衅都按兵不动,原来是早就憋着这等阴险毒辣的招数,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愤怒、惨重损失的痛心以及对未知武器的忌惮的复杂情绪,瞬间冲上了李俊的脑门。但他知道,此刻绝非意气用事之时!

“传令!前队变后队!各船立刻分散!避开刚才发生爆炸的水域!相互掩护,全速撤退!撤回水寨!快!快!快!”李俊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旁同样面无人色的传令官嘶声怒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变得沙哑扭曲。他心里清楚,经过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打击,全军上下早已军心溃散,士气跌落谷底,这仗无论如何是没法再打下去了。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天知道那诡异的水底还潜伏着多少这种索命的玩意儿!

代表撤退的急促锣声“铛铛铛铛”地疯狂敲响,但这平日里清晰无比的信号,在此刻这片充斥着各种噪音的混乱战场上,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梁山的船队早已失去了来时的严整阵型和滔天气焰,像是被猛虎冲散了羊群,又像是被开水浇了蚁窝,彻底陷入了无序的恐慌性溃退之中。大小船只争先恐后地调转船头,拼命向后逃窜,有的小船为了抢出一条生路,不顾一切地穿插挤撞,结果与旁边的船只“砰”地撞在一起,船体受损,引发更多的叫骂、争吵和混乱。那三艘原本被视为无敌王牌的拍杆艨艟巨舰,此刻却因为体型过于庞大、转向极其笨拙迟缓,在这片混乱的溃退中反而成了巨大的累赘和显眼的目标,艰难而缓慢地在湖面上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引得周围那些惊慌失措的小船纷纷像躲避瘟神一样绕道而行,生怕靠得太近,被它们牵连,或者更可怕的,引来了那水底无形的死神。

败退的归途,更是充满了凄风苦雨和绝望的气息。来时那股一往无前的锐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和低落的士气。士兵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许多人还沉浸在刚才那恐怖爆炸的阴影里无法自拔,眼神呆滞,时不时就下意识地、惊恐地瞥一眼船舷边那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幽暗湖水,仿佛那墨绿色的水下,随时会再次窜出那索命的恶鬼,将他们也拖入冰冷的深渊。伤兵的呻吟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在船舱里、在甲板上回荡,听得人心里发毛。随军的医官和那些尚且完好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试图进行包扎和救治,但仓促败退之下,携带的金疮药、止血布早已所剩无几,很多重伤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生命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最终在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湖面上,还漂浮着不少侥幸在爆炸中存活下来、正死死抱着破碎木板或船桨挣扎求生的落水士兵,他们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呼救声顺着风隐隐传来,如同鬼魅的哭泣。撤退的船只自身难保,队形散乱,只能尽量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捞起一些离得近的幸运儿,但在这慌不择路的大败退中,又能救得了几人?更多的落水者,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慢慢耗尽体力,沉入冰冷的湖底,成为太湖鱼虾的饵料。

李俊脸色铁青,如同一块寒冰,久久矗立在指挥船的船尾,一言不发。他望着身后那一片狼藉、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的自家船队,望着湖面上那些渐渐消失的呼救的手臂,望着远处水天相接处那座仿佛在无声嘲笑他们的泽山岛,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自从梁山泊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以来,他麾下的水军纵横捭阖,何曾吃过如此惨烈、如此憋屈的大亏?而且还是以这种完全无法理解、近乎妖术的诡异方式!阮小二重伤昏迷,生死未卜,已然是断了他一臂;如今又遭此重创,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这至关重要的太湖之争,前景一下子从光明坦途变得黯淡无光,迷雾重重。

“大哥……这……这回去可怎么跟公明哥哥和军师交代啊……”张横哭丧着脸,像是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凑到李俊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说道。他性子耿直鲁莽,向来把梁山泊的颜面看得比天还大,这次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莫名其妙,他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俊依旧沉默着,如同一尊压抑着怒火的石雕,过了好半晌,直到泽山岛的轮廓已经模糊,他才从紧咬的牙关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胜败乃兵家常事!天塌不下来!回去之后,是非功过,我李俊一力承担!现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稳住队伍,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安全撤回水寨,才是眼前第一要务!”然而,他那只紧紧握着腰间刀柄、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却无比真实地暴露了他内心那汹涌澎湃的波澜与巨大的压力。这场败仗,损失的不仅仅是几条船、几百个弟兄,更是伤了梁山水军的筋骨,挫了百战百胜的锐气,甚至动摇了军心根基!这后果,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严重。

残存的梁山船队,如同惊弓之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逃回了自家水寨。关上沉重的寨门,仿佛才将那水底的噩梦暂时隔绝在外。清点下来的结果,更是让所有头领的心都沉到了谷底。被那诡异水雷直接炸沉、彻底毁灭的战船高达四艘,另有两条遭受重创,船体严重破损,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修复再战。士兵阵亡和失踪的人数超过了三百,这还只是初步统计,实际数字可能更多,而受到各种程度创伤的士兵更是不计其数,水寨内的医官和药材立刻陷入了极度紧缺的困境。然而,比这些看得见的损失更可怕的,是那种对未知武器的深刻恐惧和无力感,已经像一颗恶毒的种子,深深植入了每一个幸存士卒的心中,并且在军中悄悄蔓延开来,成为一种难以驱散的心理阴影。

消息很快通过快马传回了位于陆上的宋江中军大营。当“混江龙”李俊水军主力遭遇惨败,损失折将,被一种神秘水底武器所阻,被迫撤退的消息传来时,宋江、吴用等梁山核心头领无不为之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他们原本指望水军能尽快打开局面,控制太湖,保障粮道和侧翼安全,却没料到形势急转直下,竟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智多星吴用轻轻摇动着手中的羽扇,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方腊军中,竟有如此能人巧匠,可制此等匪夷所思之水底利器……看来,这太湖之争,远比我等预想之中更为复杂、更为棘手啊。”宋江更是忧心忡忡,水军受此重挫,不仅原先的战略意图受挫,更意味着通过太湖转运的粮草辎重路线受到了严重威胁,大军的整个侧翼都暴露在了危险之下,这无疑给整个征讨方腊的战局,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

而与此同时,泽山岛水寨之内,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虽然主帅李彪出于谨慎,担心己方也不熟悉那“水底龙王炮”的精确影响范围,害怕贸然追击会误入雷区,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因而没有下令出寨趁胜追杀,扩大战果,但能够凭借奇计,成功击退声势浩大的梁山军主力,并予以其如此沉重的打击,这已经是“大炎”水军自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胜!水寨之内,顿时欢声雷动,士气高涨到了顶点,士卒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兴奋与自豪的笑容。李彪和刘横这两位水军统领,也终于卸下了连日来的沉重压力,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对天机院那个神神叨叨的马老三和他手下工匠们捣鼓出的这“水底龙王炮”赞不绝口,视为扭转战局的神器。然而,在兴奋之余,李彪和刘横心里也如同明镜一般清醒:梁山军主力未损,根基犹在,那“混江龙”李俊更非易与之辈,此次受挫,必定怀恨在心,迟早会舔舐伤口,卷土重来。接下来的太湖之争,只会更加残酷,更加凶险,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经此“水底龙王炮”一役,梁山水军汹汹而来的锐气遭受重挫,短期内显然无力再组织起同样规模的大举进攻,太湖水域的控制权天平,暂时又从梁山一方倾斜,回到了一个微妙的均势,甚至可以说,“大炎”水军凭借此战,略微占据了一些心理和战术上的上风。但交战双方的核心人物都心知肚明,这场关乎东南大局的水上拉锯战,还远未到能够分出最终胜负的时刻。“混江龙”李俊的这次无奈败退,仅仅是这场漫长、血腥而复杂的征伐战争中,一个充满了憋屈、警示与无限变数的沉重插曲。太湖的波涛之下,暗流依旧在汹涌地涌动,等待着下一次,更为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