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与他们一河之隔的杭州城头之上,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一片鸡飞狗跳,慌乱不堪!
杭州守将张俭,此刻正铁青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没还,在一众部将和文官幕僚的簇拥下,站在西门的城楼上,手紧紧攥着冰凉的垛口,死死盯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密、如同蝗虫过境般的黑线——天策府的大军!他虽然早就接到了前方溃兵带来的警报,也知道富阳失守的消息,这几天也强打精神做了一些准备,比如加固城门、清查粮草、整顿军纪(虽然效果甚微),但亲眼看到这数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旌旗如林,刀枪如苇,队伍虽远却透着一股子百战余生的凶悍杀气,还是让他心头狂震,后背发凉,手心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
“慌什么!都给我稳住!像什么样子!”张俭强作镇定,扭过头厉声呵斥着身边那些已经面露惧色、开始交头接耳、有些骚动的部下和文官,“瞧你们那点出息!我们杭州城,城墙高厚,护城河宽阔,城内粮草充足,够吃半年!只要我等文武同心协力,将士用命,必叫城外这些不知死活的反贼,有来无回,撞个头破血流!”
话虽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可他自个儿心里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咚咚直打鼓,一点底都没有。谁不知道童贯童枢相在江宁新吃了败仗,损兵折将,援军一时半会儿根本指望不上。城内守军名册上虽有近万,但真正能打敢拼、听他指挥的嫡系部队,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千人,其余都是从各地七拼八凑调来的厢军,士气低落,训练废弛,守守城或许还能凑合,真要拉出去野战争锋,估计一个照面就得垮。更麻烦的是,城里的那些官绅富户,一个个比猴还精,早就人心浮动,暗地里各有打算,有的想跑,有的想和城外勾勾搭搭。前几天还抓了几个公然在茶楼散布“天策府仁义之师”、“赵宋气数已尽”谣言的家伙,可根本禁绝不了,按下葫芦浮起瓢。
“快!都别傻站着了!各就各位!弓弩手全部上垛口,箭矢备足!滚木、礌石、金汁、火油,都给我搬到城头上来,堆放整齐!没有本将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出击,更不许私自放下吊桥!”张俭压下心中的不安,一连串命令如同爆豆般下达下去。城头上的守军顿时一阵忙乱,奔跑声、兵器盔甲碰撞声、军官气急败坏的呵骂声、沉重的守城器械拖拽声混杂在一起,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大战将至的紧张和压抑气氛。
杭州城的几座主要城门,早已按照他的命令紧紧关闭,那包着铁皮、钉满铜钉的巨大门扇,看上去厚重无比。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早已高高悬起,断绝了内外交通。只有城门口附近,还聚集着最后时刻侥幸逃难进城的百姓和商旅,哭喊声、叫骂声、哀求声不绝于耳,守军士兵粗暴地挥舞着刀鞘和枪杆驱赶着他们,好不容易才将城门口清空,露出光秃秃的地面和紧闭的城门。
到了下午时分,方腊亲率的中军主力,连同那庞大的辎重队伍,也终于浩浩荡荡地抵达了杭州城西,与庞万春的前锋部队胜利会师。数万天策府大军,主要在西、南两个方向,依托一些小的丘陵、村落和河流堤岸,开始大规模安营扎寨。一时间,杭州城西、南两侧的旷野中,帐篷如同雨后的蘑菇般疯狂冒出,连绵成片,炊烟四起,人喊马嘶,蔚为壮观,一股浓烈的军营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与不远处那座死寂的巨城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腊在庞万春、方百花、赵普等一众核心文武的簇拥下,策马来到阵前一处高地,仔细地、久久地观察着这座他梦寐以求、关乎天策府未来命运的雄城。他的脸色同样凝重,不见丝毫笑意。杭州,果然名不虚传!这城墙,这护城河,这规模……他心里清楚,这必将是一场自起兵以来,最为艰苦卓绝、伤亡可能极其惨重的攻坚战!
“传令下去,”方腊收回目光,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各营抓紧时间扎营,不仅要快,更要牢固!深挖壕沟,广设鹿角拒马,多布置哨探暗哨,严防敌军趁我军立足未稳,夜间出城偷袭。另外,多派精干斥候,扩大巡视范围,尤其是几处水门和钱塘江方向,要格外警惕,谨防敌军从水上增援,或者利用水军偷袭我营寨侧后。”
“大哥,你看这城,”庞万春指着远处那高大得令人窒息的城墙,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语气有些发愁,“这……这他娘的怎么打?云梯怕是都够不着顶吧?强攻的话,得填进去多少兄弟的性命?”
方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那坚不可摧的城墙、宽阔难渡的护城河,以及城头隐约可见、来回走动的守军身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硬攻,自然伤亡太大,就算能拿下,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看来,不能光指望蛮力,得想想别的法子,找找这硬壳乌龟的软肋在哪里……”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期望,“韩冲的侦察司,还有方貌的教导队,在城里潜伏、活动了也有些时日了,应该有些布置和眼线了。我们先扎稳营盘,不急于一时。同时,多方打探,摸清城内守军的布防虚实、粮草囤积、以及……人心向背,再做打算。”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幔帐,渐渐笼罩了杭州大地。杭州城下,天策府的连营绵延数十里,营火如同繁星落地,灯火通明,人声、马声、刁斗声此起彼伏,充满了进攻方的活力和压迫感。而反观杭州城内,除了城头必要的警戒火把和巡逻兵士沉重而单调的脚步声、以及那按时敲响、更显凄清压抑的更梆声外,几乎是一片死寂,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这种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能显示出守军和百姓内心的恐慌与无助。
一方是志在必得、士气正值顶峰、渴望建立新秩序的攻城大军;一方是困守孤城、外援渺茫、内部人心惶惶的守军。一场决定东南半壁江山命运走向的攻城大战,已然拉开了序幕,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