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沾湿了东岭山便民站的木牌,自我教育会五个字在水汽里洇成淡墨。
谭浩歪在竹椅上,左脚搭着右脚踝,草叶在嘴角一翘一翘。
他望着排头那个穿着青布衫的庄稼汉——那汉子正把户籍册往玄箴怀里塞,袖子上还沾着晨露打湿的泥点,官爷,我家小子要去南郡学木匠,您给盖个印?
别急别急。玄箴推了推鼻梁上的铜框眼镜,指尖在登记簿上划拉,笔杆在耳后戳出个红印子。
他从前当执律使时,总板着脸用戒尺敲犯事修士的脑袋,如今倒像个最热心的账房先生,姓名谭二牛?
行,南郡木匠行会的推荐函带了么?
带了带了!庄稼汉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纸,边角还沾着油星子,我家那小子说,便民站的文书比县衙的好说话。
队伍里突然响起个尖细的嗓音:您这算啥?
我家灶王爷上个月才从北村跳槽过来!谭浩眼皮抬了抬,看见个穿靛蓝道袍的小老头挤到前面,腰间挂着半块缺角的灶王印,你们这儿给神籍改民籍,还包分配工作?
我那老伙计现在在东市当厨子,前天刚拿了月度手巧奖,说要请我吃他新研究的糖油饼!
王灶君您稍等。玄箴憋着笑,在神籍变更那一栏画了个勾,您这情况得填三份表:职业意向、过往功德、还有...嗯,他压低声音,您确定不后悔?
天庭的香火可没这儿的糖油饼实在。
后悔?小老头把灶王印拍在桌上,铜印磕出个浅坑,上个月我给张寡妇家看灶,她儿子考上秀才非说要谢我,结果拎来半只烤鸡——你们这儿倒好,凡人见了神作揖,神给凡人做饭,谁都不欠谁!他忽然瞥见竹椅上的谭浩,赶紧点头哈腰,九皇子,您瞧我这申请...
谭浩把草叶从左边嘴角换到右边,眼睛没睁:玄箴说能办就办,咱们这儿不兴看脸色。他踢了踢脚边的茶盏,里面的茉莉花浮浮沉沉,再说了,灶王爷本来就该管人间烟火,现在不过是换个法子管。
林诗雅立在廊柱阴影里,素白裙裾被风掀起一角。
她望着玄箴案头叠成小山的文书——有凡人的婚书,有小神的履历表,还有张画得歪歪扭扭的修渠规划图,是哪个老土地连夜画的。
从前她眼里的下界,不过是蝼蚁般的凡人和趋炎附势的小神,可此刻那些被她轻视过的,正举着墨笔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像在给天地重新刻模子。
他曾说只是想躺平。她指尖抚过腕间红绳,那是谭浩用草叶编的,说神仙也要有个牵挂可这天下,已被他一点一点重新定义。
午间的阳光透过竹帘,在灶台上洒下碎金。
谭浩蹲在土灶前,铁锅里的蛋液正发出的欢唱。
他左手捏着盐罐,右手握着锅铲,突然停住动作:雅儿,来尝尝新配方?
林诗雅刚走到他身后,就见他用锅铲挑起块金黄的蛋饼,边缘还泛着焦香。
她接过来咬了一口,味蕾突然炸开陌生的甜——那甜不似蜜糖的腻,倒像春晨第一缕穿过窗棂的光,带着她从未闻过的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