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长安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
格物司的签押房内,灯火依然通明。经过一夜的奋战,房间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长案上堆满了废弃的草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汁味和馊了的茶水味。
安般若趴在桌上,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支炭笔,显然是累极了,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崔器靠在门框上,双眼布满血丝,正机械地擦拭着手中的横刀。其他的令史们,有的还在强打精神核对账目,有的已经瘫倒在椅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顾长生依旧站在舆图前。
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他看着那些代表着时间流逝的刻漏,心中的焦灼如同野火般蔓延。
第六天了。
还有四天。
他们依然在那个巨大的迷宫里打转,找不到出口。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崔器猛地惊醒,手按刀柄,警惕地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金吾卫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手里拿着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
“顾寺卿,上清宫急件!”
顾长生转过身,快步上前接过信函。
信封上,是李含光那特有的、飘逸如云的字迹。火漆还是热的,显然是刚刚封好就送了出来。
顾长生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行。
“顾寺卿亲启:
贫道于炉渣之中,得见天机。那劣币所含之‘秽’,非金非木,非药非毒。乃纸灰也!
此灰纤维坚韧,入火不化,显非凡品。贫道推测,敌之手段,非以物炼金,而是以‘纸’为媒,载‘咒’入炉。
切记!切记!莫寻金铁,当查纸张!”
顾长生读完这几行字,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纸灰。
载咒入炉。
莫寻金铁,当查纸张。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那一扇扇紧锁的大门。
他想起了那本被东方闾在公堂上驳回的“阴账”。
那本账册用的纸,粗糙、发黄,带着草屑。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黑市常用的劣质纸张。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上面记载的交易……
“夜出,硇砂半斤……”
“夜入,埃及琉璃瓶……”
这些都是炼金材料。
但是,除了这些,那本账册上,还有一些当时被他忽略的记录。
“贞元三年,二月。购入‘桑皮纸’五百刀。用途:包装。”
“贞元三年,五月。购入‘特制松烟墨’十斤。用途:书写。”
当时他以为,这只是商会正常的办公用品消耗。毕竟安氏商会生意遍布天下,用纸量大也是正常的。
但是……包装?
什么货物,需要用五百刀桑皮纸来包装?
而且,那本阴账上,除了这些炼金材料和办公用品,再没有其他的货物记录。
这意味着,这些纸和墨,根本不是用来办公的。
它们,也是“原材料”!
顾长生猛地转过身,冲到长案前。
“醒醒!都醒醒!”
他的声音,不再平静,而是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安般若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主公?怎么了?”
“别算账了!”顾长生一把抓起那本安氏商会的总账,狠狠地摔在地上,“这账是假的!全是假的!我们被骗了!”
“什么?”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一直在找那些铜料去哪了,那些木头去哪了。”顾长生指着地上的账册,“但我们忘了,安苏赫是个商人。商人最擅长的是什么?是流通!是包装!”
“他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把那些显眼的铜料运进铸钱监。那样风险太大了。”
“他只需要,把那个诅咒,印在纸上。然后把这些纸,变成……‘货物清单’,‘包装纸’,甚至只是用来引火的‘废纸’!”
“那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这些带着诅咒的东西,送进铸钱监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