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器的回牒,同样言简意赅。
“‘贼势’之说,尚无实证,‘事急从权’,暂不可立。
然,御史有监察之责。本官现依《监察法》,命尔等即刻呈交渭州折冲府去年冬至以来的《团帐》与《甲仗历》副本,以供核查。
另,将所谓‘叛军党羽’之案卷、口供,一并送出。若有差池,本官……即刻上奏,请王师平叛!”
崔源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这是……这是在用律法,耍无赖啊!
崔器避开了是否相信顾长生的问题,而是直接行使他作为御史的权力,要求查阅文书。这既是规矩,也是陷阱。
因为顾长生手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案卷”和“口供”!
他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基于推断的,一招空城计!
“天……天尊……”崔源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我们去哪儿给他找案卷啊!”
折冲府的墙头上,李惟岳在看到这份回牒的内容后,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知道,顾长生的计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顾长生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没有。
他翻身下马,走到崔源那匹坐骑旁,从马鞍的皮囊里,取出了一套备用的文房四宝。
他将一张空白的公文纸,铺在马鞍上。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面如死灰的崔源,问了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崔刺史,折冲都尉李惟岳的履历,你可有?”
“有……有……在……在功曹那里……”
“命人速取。”
他又转向石破金。
“石破金,你在军中多年,可熟悉军府文书的格式?”
“熟悉。”
“很好。”顾长生点了点头,提起了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蘸饱了墨,在那张空白的公文纸上,落下了笔。
他下笔极稳,字迹瘦劲,锋芒毕露。
他写的,是这桩“叛乱案”的……案卷。
他一边写,一边问,石破金在一旁,将折冲府内部的人员编制、日常操练流程、武库管理细节,一一说明。而顾长生,则将这些细节,与他用【望气术】观察到的异常,天衣无缝地糅合在了一起。
“勘问录:渭州折冲都尉李惟岳涉叛案。”
“缘由:天宝十四载冬,渭州折冲府于卯时点卯之后,例行开启武库,分发甲仗。
然,据府内老兵暗中举报,都尉李惟岳,常以‘演练新阵’为名,命部分兵士,持特定号牌,领取武库深处封存的一批‘前朝旧铠’……”
他写得不快,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经过了千锤百炼。
他所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踩在了大唐府兵制度的关节之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所写的,虽然是凭空捏造。
但其逻辑之严密,细节之真实,足以让任何一个不了解内情的御史,都挑不出毛病。
他正在做的,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用对手的“规矩”,来凭空创造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证据”!
半个时辰后,一份洋洋洒洒,长达三页纸的“勘问录”,完成了。
顾长生吹干墨迹,将它连同李惟岳的履历,一起交给亲卫。
“告诉城外的崔御史。”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案卷,在此。人证,就在这折冲府内。”
“现在,请他定夺。是打算让本使,将这三百府兵,当做从犯,一并拿下审问。
还是……准许本使,入府查验那两本账簿,找出真凭实据,只办首恶,以安军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文书往来。
这是一道选择题。
一道将皮球,用最强硬的方式,重新踢回给崔器的选择题。
更是一道……阳谋。
要么,你崔器为了程序正义,眼睁睁看着一场兵变在自己面前爆发,并承担“勘察不力”的罪责。
要么,你就必须捏着鼻子,承认我这份“案卷”的合法性,授予我查账的权力,让我进去,把这颗脓疮,亲手挤破!
城墙上,李惟岳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道士。
而是一个,比他更懂大唐军法,比御史更懂大唐律例的……怪物!
就在此时,城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御史台的卫士,策马来到城下,高声喊道:
“崔御史有令!”
“开城门!”
“本官,御史台监察御史崔器……依律,入城,监察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