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渊处理完手头紧急公务,揉了揉因连日缺眠而刺痛的眉心。疫情、贪墨、民乱…千头万绪压在肩头,但他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沈清漪苍白憔悴的病容,以及苏墨白那突然出现、接手医药事宜的身影。心中终究放心不下,他起身,信步向后院走去。
他并未让人通传,只是悄然走到医署厢房的窗外。窗纸映出里面晃动的烛光和人影,还有隐约传来的、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讨论声。
“…苏先生,若依此方,雷丸、贯众药性峻猛,虽佐以使君子缓和,但患者气血已衰,恐伤正气,是否可考虑酌减剂量,或加入姜制以护脾胃?”这是沈清漪的声音,虽然沙哑虚弱,却带着全神贯注的投入。
“沈姑娘所虑极是。不过,此虫毒阴秽,盘踞已深,若药力不足,恐如隔靴搔痒。或可保持剂量,但煎服之法上做些文章,采用频服少饮之法,缓缓图之,既可维持药力持续,又可减轻脾胃负担。再者…”这是苏墨白清朗的回应,语气从容,条理分明。
“频服少饮…妙啊!如此既可避免药力过猛伤身,又能使药效绵长,不断消磨虫毒!那外洗之方,百部、苦参之外,可否再加入些枯矾?取其燥湿收敛之效,或能加速溃烂处收口?”
“枯矾可用,但需注意浓度,新腐之肉受不得过于强烈的刺激。苏某以为,或可先以淡汤试之,观其反应再作调整。沈姑娘于外症处理上,心思之细腻,苏某佩服。”
“先生过誉了,清漪只是…”
窗外的陆明渊,脚步不知不觉停住了。
他听得出,里面的讨论无关风月,是纯粹的医道探究,是为了拯救无数性命而进行的思想碰撞。他理智上很清楚,苏墨白的出现和介入,在此刻是多么的及时和必要。若非他提出“虫毒”新思路,若非他与清漪联手研讨,恐怕疫情至今仍毫无头绪。
然而,听着里面那一来一往、默契十足的讨论,听着沈清漪语气中那难以掩饰的、遇到知己同道般的投入与振奋,听着苏墨白话语中那份与清漪旗鼓相当的专业与从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陆明渊的心头,越收越紧。
他发现自己完全插不进他们的对话。那些药材、剂量、君臣佐使…于他而言,是另一个陌生而深奥的世界。他可以在公堂之上明断是非,可以在阴谋之中抽丝剥茧,可以于万军之前镇定自若,却唯独在此刻,在这个女子最专注、最闪耀的领域,他成了一个彻底的旁观者。
而那个苏墨白,却可以如此自然地与她并肩而立,探讨着她最热爱、最擅长的东西。他们之间流淌的那种基于共同学识的默契与共鸣,是他陆明渊无论如何也无法给予的。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失落,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甚至能想象出屋内此刻的情景:清漪靠坐在榻上,或许因讨论激烈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眸,此刻定然闪烁着专注而明亮的光芒;而苏墨白,定然是那副看似洒脱实则认真的模样,青衫执笔,与她对案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