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陈规陋习竟吃人(1 / 2)

县衙二堂西侧,卷宗库内。

光线晦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霉味与灰尘气息。高大的木质架格直抵房梁,上面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地塞满了历年积存的卷宗文书,如同无数沉默的嘴巴,尘封着清河县的过往。

陆明渊端坐于一张宽大的梨木书案后,面前堆叠着好几摞半人高的陈旧卷宗。他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宽大的官袍衬得他身形比平日更显清瘦几分,显然昨日的祛毒耗损尚未完全恢复。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锐利如常,甚至因压抑的怒火而更添寒芒,此刻正飞速地扫过手中一卷纸张已然发黄发脆的档案。

书案另一侧,站着一位须发皆白、背脊微驼的老吏,姓钱,在县衙当差已近四十载,对地方旧事轶闻如数家珍。他双手拢在袖中,神态恭敬却难掩一丝不安,不时偷偷抬眼觑一下县令大人那冰封般的侧脸。

“啪。”

陆明渊将手中那卷标注着“嘉靖元年·地方风土异闻录”的卷宗合上,扔回桌上,扬起一小片灰尘。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钱书吏,”他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卷宗所载,自正德末年起,镜湖周边村落便有‘河神娶亲’之俗,至今已近甲子。其间亦非无有县令试图革除此弊,然皆收效甚微,甚至…”他拿起另一份卷宗,念出上面的记录,“嘉靖十年,时任县令周大人派衙役强行阻拦献祭,是年夏,镜湖流域暴雨十日,堤坝溃决,淹毁良田千亩,死伤近百。乡民哗然,皆言触怒河神,周县令不久便…‘暴病身亡’?”

他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老吏:“卷宗语焉不详,这‘暴病身亡’,究竟是何病症?如此巧合?”

钱老吏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与畏惧:“回…回大人话…这个…年代久远,小人…小人也记不真切了…只听坊间传言,周县令他…死状极惨,浑身…浑身水肿发青,像是…像是溺死之人一般…可分明是在自家卧房内…”

他不敢再说下去,额角渗出冷汗。

陆明渊眼中寒光一闪,没有再追问,转而拿起另一份档案:“嘉靖二十五年,县令李大人改用怀柔之策,拨款修建河神庙,试图以香火祭祀替代活人献祭。结果如何?”

钱老吏咽了口唾沫,艰难道:“结果…结果河神庙落成当日,便遭雷火击毁…李大人…李大人也因此事被劾‘治理无方,惹怒神灵’,罢了官…”

“雷火击毁?”陆明渊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可是在干燥秋冬之季?”

钱老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迅速低下:“大人明鉴…确…确是去年秋冬之交,天干物燥之时…”

“哼。”陆明渊冷哼一声,不再看那老吏,目光重新落回卷宗上。那上面冷冰冰的文字,记录着的却是一条条鲜活年轻的生命的终结,以及一次次被“天灾”或“神罚”巧妙掩盖下去的、肮脏而残酷的真相。

“如此看来,这六十年间,所谓‘河神娶亲’,从未真正停止过。近五年,卷宗记录便有七次,皆是贫苦佃户或孤女被选中,‘自愿’献祭。”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所谓抽签,所谓自愿,不过是愚昧与强权勾结,欺压盘剥最底层百姓的遮羞布罢了!”

钱老吏噤若寒蝉,不敢接话。库房内一时只剩下陆明渊翻动陈旧纸页的沙沙声,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陆明渊的指尖停留在一份记录着最近一次献祭——去年秋日的卷宗上。上面简单写着:镜湖村,渔女林三娘,年十六,自愿献祭河神,以求风调雨顺。宗老主持,乡民观礼。

“林三娘…”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三个字,看到一个年轻生命在冰冷的湖水中绝望挣扎的模样。胸腔中那股因虚弱而暂时蛰伏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就在这怒火与沉痛交织的瞬间,他脑中猛地闪过一道电光!

一个几乎被近日接连不断的变故淹没的细节,骤然清晰地浮现出来——

卷六,第6章,《鬼童夜唱引魂调》!

周府墙外出现童声索命谣,更夫暴毙。而在勘查周府时,他分明记得,张龙曾上报,周府大门之上,被人贴了一张纸!

当时焦点皆在童谣与更夫之死上,对那张纸并未深究,只当作是装神弄鬼的一部分。此刻,那纸上的内容,却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纸上画的,不正是一个简陋歪斜的、与昨日请柬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抬轿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