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物箱底意外现身的陈年黑账,如同在周家这棵盘根错节的毒树下,又掘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赈灾银购“黑货”铁胚、漕帮水脚运“青石料”至落马河仓场……一笔笔肮脏的交易,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靖王密令与军械走私的链条之上。陆明渊那句“撞得好”,并未让雷震有半分轻松。他左臂的伤口在方才的慌乱中彻底崩裂,鲜血浸透绷带,顺着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刺目的红梅。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懊丧,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大人…属下…属下…”雷震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从额角滚落,魁梧的身躯因剧痛和情绪激荡而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地上那几张泛黄的桑皮黑账,又看看那依旧空空如也的“百童名册”木格,巨大的无力感和对牺牲孩童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名册!找不到那本名册,那些孩子就永远只是冰冷的编号!他们的冤屈就无法真正昭雪!
“雷大哥!先别说话了!”玲珑眼疾手快,一把搀住雷震摇摇欲坠的身体,小脸绷得紧紧的,再没了之前的戏谑,只剩下焦急,“姑娘!快!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沈清漪已快步上前,迅速解开雷震左臂被鲜血浸透的绷带。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因反复撕裂而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正汩汩地冒着鲜血。她眉头紧蹙,立刻从青囊中取出金针,闪电般刺入雷震肩颈几处大穴,暂时封住血流,又取出特制的止血药粉,动作麻利而精准地洒在伤口上。
“嘶——”剧痛让雷震倒吸一口冷气,仅存的右拳死死攥着,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才没痛呼出声。他赤红的双目依旧死死盯着那空木格,声音因剧痛和激动而嘶哑破碎:“大人…名册…那些孩子…不能…不能就这么…”
“先顾好你自己!”陆明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深潭般的眼底寒光凛冽。他扫过雷震惨烈的伤口和地上刺目的血迹,又看向那空木格和摊开的黑账,目光最终投向了厢房角落——那里,堆放着从周家地窖深处运出的、沾染着无尽血污与绝望的刑具!沉重的精铁镣铐扭曲变形,带着倒刺的铁鞭乌黑发亮,几柄形状各异的烙铁头散发着森然寒气,其中那柄“双环套锤”的烙铁更是如同恶魔的獠牙,无声地嘲笑着人间的正义。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与毁灭冲动,如同失控的野火,猛地窜上雷震的心头!那是对无法找到名册的绝望,是对周家滔天罪行的刻骨痛恨,更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狂怒!看着那些沾满孩童鲜血的刑具,他仅存的右臂猛地抬起,指向那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罪证,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烧了它们!大人!求您!烧了这些畜生玩意儿!”他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伤口,鲜血涌得更急,染红了沈清漪刚撒上的药粉,“留着它们…看着它们…老子心里这把火…快把自个儿烧死了!烧!一把火烧个干净!烧给那些孩子看!烧给老天爷看!”他的吼声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悲愤,在狭窄的厢房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陆明渊沉默地看着雷震,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焚尽一切的痛苦火焰,又扫过那堆象征着无尽痛苦的刑具。深潭般的眼底,冰寒之下,似乎也有什么在翻涌。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准。”
命令一下,压抑的气氛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几名衙役立刻找来干柴火油,就在县衙后院那片被高墙围起的、平时堆放杂物的空地上,将那堆沉重的、扭曲的、散发着铁锈血腥味的刑具,连同那柄罪恶的“双环套锤”烙铁,一股脑儿地堆了起来。
雷震拒绝了玲珑的搀扶,仅凭一条右臂支撑着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挪到后院。他脸色依旧惨白,左臂的绷带被沈清漪紧急重新包扎过,但鲜血仍不断渗出。他死死盯着那堆即将化为灰烬的刑具,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
“点火!”雷震嘶哑着低吼,仅存的右手猛地一挥!
衙役将火把投入浇透火油的柴堆。
“轰——!”
烈焰冲天而起!炽热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铁器,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带着铁锈烧灼的刺鼻气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血肉焦糊的诡异气息,直冲夜空。火光映红了雷震刚毅而痛苦的脸庞,也映红了旁边陆明渊、沈清漪、玲珑等人凝重的面容。那些扭曲的镣铐在高温下逐渐变形、发红,发出痛苦的呻吟。那柄“双环套锤”的烙铁头,在烈焰中迅速变得通红,仿佛要熔化滴落,锤面上沾染的深色污垢在高温下腾起缕缕诡异的青烟,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气。
雷震站在火堆前,如同浴血的战神,又像是献祭的狂徒。他仅存的右拳死死攥着,看着火焰吞噬那些带给他无尽痛苦回忆的罪证,胸膛剧烈起伏,口中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压抑的低吼。左臂的剧痛仿佛被这焚毁罪孽的火焰暂时麻痹。
烈焰熊熊,刑具在高温中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那巨大的铸铁砧板,本是锻打工件的基座,此刻也成了火堆的一部分。它厚重无比,通体黝黑,表面布满累累锤痕,边缘甚至凝固着暗褐色的、不知是铁锈还是干涸血迹的污迹。在烈焰的持续舔舐下,砧板表面开始泛红,冒出缕缕青烟。
“咦?”一直紧盯着火堆的玲珑,大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疑惑。她指着那巨大的砧板靠近中心的位置,“你们看!那砧板…颜色有点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砧板中心区域,被烈焰烧得通红发亮的地方,其色泽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周围的铸铁是均匀的暗红,而中心那一块约莫两尺见方的区域,颜色却显得更深沉、更暗哑,仿佛…无法被火焰完全烧透!并且,在那深暗区域的边缘,随着高温的炙烤,隐隐显露出一道极其细微、笔直的缝隙!不像是自然形成的铸造痕迹,更像…某种精密的嵌合!
“有夹层?!”张龙失声惊呼,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几乎在张龙话音落下的同时!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异响,猛地从那烧红的砧板中心传出!
那道细微的缝隙骤然扩大!高温之下,砧板中心那块深暗区域的铸铁,因热胀冷缩系数与主体不同,竟硬生生沿着那道缝隙崩裂开来!一块边缘极不规则、厚约寸许的方形铸铁板,如同被无形之力撬动,猛地向上弹起、翻转,露出了下方一个同样大小的、黑黢黢的凹槽!
凹槽之中,赫然躺着一本厚实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并非皮革,而是一种奇特的、深青近黑、泛着金属冷光的硬质纸张!封面正中,一个由两道交叉铁锤组成的徽记——“双环套锤”,被用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清晰地烙印其上!
百童名册!
它没有藏在妆匣肚兜,没有埋于地底墙缝,而是被周扒皮以极其歹毒、极其隐秘的方式,封在了这承受了无数锤打、沾染了无尽血泪的——铸铁刑台的中心!
“名册!”雷震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所有的剧痛、所有的懊丧、所有的狂怒,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不顾一切的冲动!他眼中只剩下那本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册子!那是百童的冤屈!那是最后的铁证!
“雷震!别动!”陆明渊和沈清漪同时厉喝!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