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坊库房空了大半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县衙后堂本就凝重的气氛瞬间冻结。雷震裹着厚毯子歪在躺椅上,那条重新固定上夹板的伤腿架得老高,脸色因疼痛和愤怒而铁青。张龙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空了?!他娘的什么时候空的?!老子的人把坊门围得铁桶一样!他们难道能钻地缝飞了不成?!”雷震的咆哮带着血腥气,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雷爷息怒!”张龙额头冒汗,“卑职……卑职也是刚刚才撬开几个管库老吏的嘴!那些人吓破了胆,说……说就在军械坊被围的前两天夜里,坊里几条秘密通道同时开启,上百辆蒙着厚油布的大车,悄无声息地运走了库房里所有的成品兵刃、精铁坯料,还有……还有专门存放的几仓库硫磺和硝石!他们只当是例行转运,哪想到……”
“例行转运个屁!”雷震气得抓起手边的药碗就想砸,看到旁边玲珑警告的眼神,又硬生生放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是把老巢都搬空了!留下点破铜烂铁和学徒给老子演戏呢!狗日的靖王!好狠的手段!”
书房内,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陆明渊站在书案前,玄色披风下身形笔直如枪,脸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他面前摊开着两样东西:左边是琉璃片下映照的那张淡金色、记录着惊天秘密的金箔转运单;右边,是张龙刚刚呈上的、军械坊库房被搬空的初步核查清单。
精铁、硫磺、硝石……鸨母金箔上的“贡缎五十匹(实:硫磺硝石)”、“老山参二十箱(实:精铁锭)”……与军械坊被搬空的物资,完美对应!
靖王!玉泉山庄!黑蛟帮!双螭盘云令符!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盘踞在权力顶端的阴影!他不仅截断了童尸案的线索,灭口了边关的郭猛,更在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个军械坊的核心物资转移一空!动作之快,布局之深,手段之狠辣,令人胆寒!
“好……很好……”陆明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愚弄的狂怒。他染血的指尖按在琉璃片上,几乎要将那冰冷的玻璃按碎!“金蝉脱壳,釜底抽薪!靖王……你这是要彻底斩断清河这条线,将一切罪恶都掩埋在你那玉泉山庄的深墙之内!”
一股强烈的眩晕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猛地袭上心口!陆明渊身形一晃,眼前发黑,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他猛地用手撑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
“大人!”沈清漪一直静立在一旁,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指尖金针已然在手。
“无妨!”陆明渊抬手制止了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却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张龙:“库房空了,那些管库的老吏,总该知道东西运去哪里!撬不开他们的嘴,就撬开他们的骨头!”
张龙心头一凛:“大人!卑职已用尽手段!那些人……那些人像是被下了哑药!只知道东西是往靖州方向运的,具体路径、交接人,一概不知!只说……只说上面有令,不准多问,凭令符行事!那令符……就是‘双螭盘云’!”
又是“双螭盘云”!
陆明渊眼中寒芒爆射!这枚私印如同鬼魅般缠绕在每一条线索上!
“大人,”沈清漪清泠的声音响起,带着医者的冷静,“当务之急,是鸨母留下的这份金箔。此乃铁证,必须妥善保管,并尽快密送京城!此物在,靖王这条转运线便无所遁形!”
“送京城?”雷震在躺椅上哼了一声,瓮声瓮气,“怎么送?靖王那老狗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咱们前脚送,后脚就得被劫杀在半路!上次雷震送账本进京,差点把命都搭上!”
提到上次送账本遇袭,雷震眼中闪过一丝凶戾,下意识摸了摸肋下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刀疤。
“此一时,彼一时。”陆明渊的目光重新落回琉璃片下的金箔,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算计的寒光,“上次送账本,是暗线。这次,我们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修栈道?”沈清漪若有所思。
“张龙!”陆明渊命令斩钉截铁,“立刻去准备一份‘请功折子’!言明春风楼‘画皮案’已结,凶徒伏法,民怨平息,恳请上峰嘉奖有功吏员!将此折,连同那份‘澄清画皮案、安民告示’的榜文抄件,一并装入官驿快马,大张旗鼓送往州府!记住,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清河县衙,在忙着结案请功!”
张龙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人高见!虚张声势,麻痹对方!”
“不错!”陆明渊眼中寒光更盛,“至于真正的铁证……”他看向沈清漪,“清漪,此金箔至关重要,需以最稳妥之法秘送京城。我意,由玲珑携此物,混入贡品队伍。雷震腿伤未愈,此次……”
“老子去!”雷震猛地从躺椅上挺起上半身,牵动伤腿疼得他呲牙咧嘴,但眼神却凶悍如受伤的猛虎,“腿瘸了手没断!老子爬也要爬去京城!这玩意儿关乎多少条人命!关乎能不能扳倒那老王八蛋!交给别人,老子不放心!”
“雷爷!”玲珑急了,“您这腿……”
“闭嘴!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雷震吼了一嗓子,随即看向陆明渊,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和决绝,“大人!让我去!我雷震这条命,就是钉,也要把这金箔钉在都察院的大堂上!”
陆明渊看着雷震眼中那燃烧的火焰,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好!雷震,玲珑,此物,就托付你二人!玲珑负责贴身藏匿,雷震负责护卫周全!路线、接应,容后再议!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是!”雷震和玲珑齐声应诺,一个声音粗粝如铁,一个清脆如铃。
“清漪,”陆明渊转向沈清漪,“金箔原件需妥善封存。劳烦你……”
“大人放心,交给我。”沈清漪立刻应道,她走到书案旁,小心地移开琉璃片,用最细的银镊子夹起那张薄如蝉翼的金箔纸。烛光下,淡金色的箔纸流转着神秘的光泽,朱砂小字如同凝固的血泪。她准备将其重新卷好,放入特制的密封蜡管中封存。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金箔纸的边缘——那里并非完全光滑,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波浪状的锯齿压痕!这种压痕……似曾相识!
沈清漪的动作猛地顿住!清冷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惊疑!她立刻放下金箔,快步走到旁边存放证物的檀木柜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方铺着素锦的托盘。
托盘里,静静躺着几样东西:金铃死士遗落在春风楼现场的、淬着“落日沙”的骨针;几片从乱葬岗白骨帖上拆解下来的、边缘同样带着细微锯齿压痕的异香金箔;还有……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