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敲打着县衙后宅的瓦片,也敲打着卧房内凝滞的空气。烛火在案头摇曳,光线昏黄,将陆明渊沉睡的脸庞映照得愈发苍白脆弱。七日之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已迫在眉睫。那九根维系生机的金针,针尾流转的微光似乎都带上了一丝疲惫的黯淡,针下的肌肤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每一次悠长而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沈清漪绷紧到极致的心弦。
沈清漪坐在榻边矮凳上,几乎与那昏黄的烛光融为一体。素白的衣裙沾着点点深褐色的药渍,眼下浓重的青影如同墨染。她刚刚小心翼翼地喂陆明渊服下了最后一剂“续脉散”。药汁苦涩浓烈,即使处于深度昏迷,陆明渊的喉结也本能地抗拒滚动,眉头锁得更紧。沈清漪耐心地用银匙一点点撬开他紧抿的唇缝,将温热的药汁缓缓渡入。她的动作轻柔专注,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玲珑端着空药碗和清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大眼睛里盛满了血丝和化不开的忧虑。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雨水的湿冷,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濒临极限的沉重。
就在这时——
吱呀。
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身影端着红漆托盘,如同做贼般,探进半个身子。是柳如眉。
她今日依旧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未施粉黛,脸色比前几日更加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那双往日总是盛着骄纵或委屈的杏眼,此刻却显得有些红肿失神,眼神复杂地交织着疲惫、担忧,以及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期盼。托盘上放着一个青瓷小盅,盖子盖得严严实实,袅袅的热气从盖缝中溢出,散发出一种略带焦糊味的参汤气息。显然,她又在厨房鼓捣了许久。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榻上陆明渊那灰败得令人心惊的脸上,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唇,眼中瞬间又涌上一层水雾,被她用力眨了回去。随即,她的视线凝固在榻边——沈清漪正俯身凑近陆明渊,一手轻轻托着他的下颌,另一手执着银匙,专注地将最后一点药汁喂入他口中。两人靠得极近,沈清漪素白的衣袖垂落,几乎要触碰到陆明渊的脸颊。烛光勾勒出两人贴近的侧影,在墙壁上投下模糊而亲密的轮廓。
柳如眉端着托盘的手猛地一颤!青瓷小盅在托盘上晃荡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连日来的担忧、恐惧、自我厌弃、还有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试图证明自己的卑微勇气,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刺眼的一幕彻底击碎!
“我…我熬了点参汤…”柳如眉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颤抖,打破了死寂。她端着托盘,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来,目光不敢再去看榻边,只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青瓷盅,“陆哥哥他…他怎么样了?参汤…能补元气…”
沈清漪喂完了最后一点药汁,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拭去陆明渊嘴角残留的药渍。听到柳如眉的声音,她缓缓直起身,动作依旧平稳,清冷的眸光淡淡扫过柳如眉和她手中的托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陆大人刚服了续脉散,药性霸道,此刻不宜再用大补之物。参汤…暂且放一放吧。”
“放一放?”柳如眉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着一种被拒绝的尖锐和委屈,“沈姐姐!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可…可这是我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心意!我…我就想让他喝一口!就一口也不行吗?!”她端着托盘,固执地往前又走了两步,几乎要凑到榻边,眼睛死死盯着陆明渊沉睡的脸,仿佛想从他紧闭的眼睑中寻求一丝回应。
“柳小姐,”沈清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医理药理,非是心意可左右。陆大人此刻心脉脆弱如丝,虚不受补。你这一盅参汤下去,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成为催命符。请回吧。”她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柳如眉与陆明渊之间。
“催命符?!”柳如眉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连日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她看着沈清漪那清冷疏离、仿佛掌控一切的面孔,看着榻上对自己毫无反应的陆明渊,再想到自己熬汤时烫红的手指、背错的方歌、被拒绝的拜师…所有的委屈、不甘、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绝望,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又是医理!又是药性!沈清漪!你永远都是对的!是不是?!”柳如眉的声音带着哭腔,变得尖利刺耳,她猛地将手中的托盘重重往旁边的矮几上一顿!青瓷小盅受到震动,盖子滑开,滚烫的参汤泼溅出来,有几滴正溅在她端着托盘的手背上!
“啊!”柳如眉痛呼一声,手背瞬间红了一片!钻心的灼痛让她本能地猛地抽手!
哗啦——!
托盘连同那盅滚烫的参汤,瞬间从矮几上翻倒!滚烫的褐色汤汁如同泼墨般,尽数朝着榻边的沈清漪和沉睡的陆明渊泼去!
“小心!”玲珑失声尖叫!
电光火石间!
沈清漪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旋身,用自己的后背和手臂,死死护住了榻上的陆明渊!
嗤——!
滚烫的参汤大部分泼在了沈清漪的右臂和后背的衣料上!灼热感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还有一小部分泼溅在陆明渊盖着的薄被边缘,瞬间洇开一片深褐色的湿痕!
“呃!”沈清漪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而猛地一颤!右臂传来的灼痛让她瞬间白了脸,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小姐!”玲珑魂飞魄散,扑上来就要查看。
柳如眉也彻底吓傻了!她看着自己瞬间红肿刺痛的手背,又看看沈清漪被烫红的衣袖和苍白的脸,再看看榻上被泼湿的被角,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和懊悔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她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恐惧和剧痛,“我的手…好痛…陆哥哥…”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呛咳声,从榻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