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陆沈烛推军械链(1 / 2)

摇曳的烛火在秘库内艰难撑起一团昏黄,却驱不散浓得化不开的冰寒与死亡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冰尘、血腥气和桐木松香陈旧腐朽的味道。

玲珑护着那支随时会熄灭的火把,牙齿咯咯作响,眼睛死死盯着被沈清漪金针锁住心脉的陆明渊,又忍不住瞟向那片死寂的、埋葬了雷震的废墟。每一次陆明渊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都让她心尖跟着狠狠一抽。那卷绘有边关布防图的羊皮卷,连同角落那方猩红刺目的“双螭盘云印”,此刻就摊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无法直视,更烫得人心底发寒。

沈清漪额角细密的汗珠已凝成薄霜,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全部的感知都凝聚在指尖捻转的金针上,维系着陆明渊心口那一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搏动。陆明渊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血沫,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她紧绷的神经。

“水…”陆明渊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一下,声音破碎嘶哑,几乎被淹没在死寂里。

玲珑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在腰间摸索,掏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锡制水壶,拔开塞子。沈清漪小心翼翼地托起陆明渊的头,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清凉的清水沾湿了他干裂起皮的唇。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几口,青白的面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丝,深潭般的眼眸缓缓睁开一线,那目光虽黯淡,却如同淬过寒冰的利刃,瞬间锁定了地上的羊皮卷。

“图…”他吐出一个字,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沈清漪立刻会意,对玲珑低声道:“举近些…给大人看。”

玲珑连忙将护着的火把凑近,昏黄跳跃的光线照亮了羊皮卷上精细的山川脉络与那个刺眼的朱砂圈注——“鹰嘴崖”。陆明渊的目光艰难地在图上游移,最终死死钉在那方“双螭盘云印”上,眼底翻涌起滔天的巨浪,那是洞察一切后的惊怒,更是焚尽一切的杀意。

“雷…”他喉咙里又挤出一个字,目光转向那片废墟。

“雷捕头暂无性命之忧!”沈清漪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沉静,试图稳住他濒临崩溃的心脉,“被冰坨卡在边缘空隙,伤重,但能出声。”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陆明渊的耳畔,“大人,秘库崩塌,王府必有后手,此地不可久留。雷捕头被困,凭我与玲珑之力,绝难移动这废墟…需援兵!需…立刻出去!”

陆明渊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再次回到羊皮卷上,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道墨线、每一处关隘都刻入灵魂深处。他喘息着,积攒着力量,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却清晰无比:

“军械…青楼…边关…链…推…全链!”

他的目光抬起,越过摇曳的烛火,落在沈清漪苍白而凝重的脸上。那眼神是托付,是信任,更是命令——在他倒下之前,必须理清这千头万绪、足以颠覆乾坤的罪恶链条!

沈清漪的心猛地一沉,随即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攫住。她深吸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从救治者的角色瞬间切换成冷静的分析者。她看向玲珑:“玲珑,护好火!将图…举稳!”

“是!小姐!”玲珑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颤抖的手臂,将火把的光芒尽可能稳定地投射在羊皮卷上。

昏黄的光晕里,沈清漪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入玉盘,带着穿透迷雾的锐利:

“大人,此局之始,在‘毒’。”她纤细的手指虚点向羊皮卷,“金铃死士所用‘赤焰罗兰’,提炼‘赤练胭脂’,遇热融肌,状若蜡融,是为‘画皮’之效。此花…”她的指尖在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北境一处被标注为“落日峡”的险峻之地,“源出西域,唯北境落日峡附近阴寒裂谷方能野生。然清河温暖,非天然冰窖不可存!”

陆明渊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指尖,呼吸依旧微弱,但眼神锐利如初。他艰难地接道:“冰窖…鸨母秘库冰窖…硝石!”

“正是!”沈清漪眼中光芒一闪,“硝石制冰,耗量巨大!寻常青楼焉能支撑?鸨母冰窖规模,非巨量硝石不可维持!而硝石…”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乃军械坊制造火药、处理金属防锈之必备!管制极严!民间…罕有巨量流通!”

烛火猛地一跳,光影在陆明渊苍白的脸上晃动,映出他眼中瞬间燎原的明悟。他急促地喘息几下,强提着一口气,语速快了些许,却依旧破碎:“鸨母…账册…‘罗裳三十万’…非…非罗裳!”

“大人明鉴!”沈清漪立刻接口,语速流畅,条理分明,“那鸨母暗账,条目诡秘。‘罗裳三十万’,看似购置衣物脂粉之资,然细核春风楼用度,绝无此巨项!此‘罗’字,当为‘硝’之隐语!‘硝’石之‘硝’!三十万两白银,实为购入军械坊管制硝石之巨款!以青楼脂粉开销之名,行贪墨转运军需之实!此银…”她目光如电,斩钉截铁,“必源自卷八那场蹊跷蝗灾后,朝廷拨下、却被层层克扣的——赈灾银!”

“蝗…灾银…”陆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胸中一股郁愤之气直冲喉头,引得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更多的血沫涌出嘴角,溅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如同点点刺目的寒梅。沈清漪指尖金针急转,强行压制。

“大人!”玲珑惊呼,声音带着哭腔。

“无…妨!”陆明渊强行压下咳喘,眼神却更加灼亮逼人,如同回光返照。他染血的指尖颤抖着,猛地戳向羊皮卷上那方猩红的“双螭盘云印”,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毒源…边关落日峡…鸨母冰窖…硝石…军械坊!贪墨…蝗灾银!此…为内链!”他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沈清漪,“外链…落日沙!”

沈清漪的心被他眼中的决绝与信任狠狠撞击。她毫不犹豫地接上:“‘落日沙’!乐师毒弦、金铃死士骨针所淬之剧毒!此毒诡谲,发作迅猛,残留痕迹极难捕捉。清漪此前验毒,只觉其性酷烈,与典籍所载数种边关奇毒隐隐相合,然难定其源!”她的目光也落在那方狰狞的螭龙印上,清冷的声线如同浸透了北地的寒霜,“直至…见此印!大人,落日沙之名,恐非巧合!其源头,必在边关!极可能…就是此图所绘,靖王势力盘踞的——落日峡!”

她手腕一翻,指间已捻住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并非用于救人,而是泛着幽蓝的试毒光泽。她俯身,用针尖极其小心地,从一个随身小瓷瓶里蘸取了少许粘稠的深褐色药液——那是她之前从乐师染毒琴弦上刮下的“落日沙”残毒提纯物。

针尖蘸着毒液,悬停在羊皮卷上那片被朱砂圈注的“落日峡”区域上空。

“此毒提纯之液,性极阴寒诡谲。”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若其源真在落日峡,其地必有特殊矿物或毒植,与此毒相生相克…”她手腕微动,针尖并未落下,只是那幽蓝的光泽在烛火下流转,仿佛与图上那片象征着死亡源头的险恶之地产生了无形的共鸣。“鸨母冰窖藏赤焰罗兰需巨量硝石,硝石源自军械坊贪墨的蝗灾银;金铃死士所用‘落日沙’源自边关落日峡,靖王私绘布防图,直指边关命脉…大人!军械、青楼、边关,三线交织,皆系于一人!”她的目光如冰锥,刺向那方螭龙印,“靖王朱佑杬!贪墨国帑,资敌以军需毒药,私通敌国,出卖边关布防!此獠…罪该万死!”

“咳咳…咳…!”陆明渊胸腔剧烈起伏,积压的愤怒、洞穿阴谋的激荡与身体的极度衰竭猛烈冲撞,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侧头,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

“大人!”沈清漪和玲珑同时失声惊呼!

那口鲜血,不偏不倚,正喷溅在羊皮卷上!殷红的血珠瞬间在坚韧的皮面上洇开,刺目惊心,有几滴,恰恰落在了“鹰嘴崖”三个朱砂小字之上!血痕覆盖,将那处标注染得一片猩红模糊!

陆明渊身体一软,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飘摇。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去遮挡那片被自己污血玷污的、至关重要的图卷,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歉疚和无力。

“莫看…污了…”他气若游丝,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

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了他试图抬起的手腕。

沈清漪倾身向前,另一只手已飞快地探入针囊。她没有去看那片刺目的血污,清冷的目光如同磐石,只牢牢锁定陆明渊涣散的瞳孔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死亡阴影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陆明渊即将沉沦的意识深处:

“这血痕,正好落在鹰嘴崖!”

她指尖寒光连闪,数枚金针带着尖锐的破空微响,瞬间刺入陆明渊头顶百会、前胸紫宫等几处吊命大穴!动作快如电光石火,精准得毫厘不差!

“大人,鹰嘴崖密洞罪证,是陆伯父昭雪之望,更是诛此国贼之剑!您必须亲眼看着它出鞘!”沈清漪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敲打在陆明渊濒临溃散的意志上,“撑住!清漪在此!”

“清漪…”陆明渊涣散的目光似乎因这个名字凝聚了一丝微光,他染血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反握住那只按住他手腕的微凉柔荑。那微弱的触碰,带着冰凉的湿意(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黑暗中飘摇的萤火,却让沈清漪的心猛地一揪。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指尖捻针的动作更快更稳。

秘库入口那片死寂的废墟下,传来雷震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呻吟:“出…出去…搬兵…救证据…”

“雷大哥…”玲珑的眼泪终于决堤,她看看濒危的陆明渊,看看被埋的雷震,又看看那染血的图卷,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秘库那扇被巨大冰坨封死、仅存一道缝隙的厚重石门之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极其沉重而迅疾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利器刮擦石壁的刺耳噪音和几声模糊而焦灼的呼喊:

“大人——!”

“沈姑娘——!玲珑——!”

“雷头儿——!你在里面吗?!”

是留守地面的张龙、赵虎等衙役!他们终于循着崩塌的巨响和迟迟无人上来的异常,强行破开了上层坍塌的阻碍,找到了这里!

“张大哥!赵大哥!是你们吗?!”玲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缝嘶喊,声音带着狂喜的哭腔,“快!快救大人和雷捕头!大人重伤!雷捕头被埋在门口废墟下了!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