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医心渡慈航(1 / 2)

初冬清晨的清河县衙,笼罩在一片清冽的寒意里。前庭的青石板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脆响。连日来的喧嚣与沉重,似乎也随着这降温,暂时凝滞了几分。然而大堂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陆明渊端坐案后,眉头紧锁,正对着摊开在面前的两样东西。左边,是昨日京城礼部送来的那份华丽却空洞的嘉奖令——金百两,锦缎十匹,外加一个有名无实的“署理漕运监察”虚衔。右边,则是一份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醉鱼草”毒素沿河扩散的初步调查报告,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描述,无声地诉说着潜藏的危机。前者是糊弄,后者是警钟。

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嘉奖令上缓缓划过,金丝织就的祥云纹路硌着指腹,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讽刺。指尖最终停在那个刺眼的虚衔上——“署理漕运监察”。靖王和张谦,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还要给他挂个虚名当靶子?

“大人!”雷震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大步流星地跨进二堂,带进一股寒气。他脸上还带着宿醉未消的倦意,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显然被那报告的内容激怒了。“俺刚又去码头问了几个老渔把头!娘的,情况比这纸上写的还糟!”他指着那份报告,声音因愤怒而拔高,“这‘醉鱼草’混着曼陀罗的鬼玩意儿,沾上水就散!喝过河水的,摸过鱼的,甚至河边洗衣裳的婆娘,都有手脚发麻、头晕眼花的!不是一两个,是一大片!而且…而且…”

雷震喘了口粗气,黝黑的脸膛因为激动更显红黑:“而且好多穷苦渔民,家里婆娘娃儿病了,没钱瞧大夫!硬扛着!有的…有的眼看就不行了!这他娘的哪是水匪走私,这是要绝俺们清河沿河百姓的活路啊!”他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陆明渊抬眼看他,眸色沉沉,如同结了冰的深潭。那份嘉奖令上的金线锦缎,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目和肮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少女清脆又带着点喘息的呼唤:“大人!大人!京城!京城来信了!我家小姐的信!还有…还有大箱子!”

是玲珑!她像一阵风似的卷进二堂,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额角还沾着细汗,手里高高举着一封厚实的、带着风尘气息的信函。她身后,两个衙役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沉甸甸、包着油布防潮的木箱,小心地放在堂中。

“沈姑娘的信?”雷震的怒火瞬间被压了下去,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喜和期盼。

陆明渊的目光也在瞬间聚焦在那封信上。他放下那份令人作呕的嘉奖令,几乎是立刻伸出手:“拿来。”

玲珑赶紧把信递上。信封是上好的雪浪笺,封口处压着一枚小巧雅致的“漪”字朱印。陆明渊指尖微动,利落地拆开封口,抽出里面厚厚一叠信纸。熟悉的、清雅中透着韧劲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

墨卿如晤:

清河一别,倏忽旬日。京畿风云,果如君所料,浊浪滔天。传旨太监袖藏“朱颜醉”,其心叵测,幸得大人所赠匕首示警(那机括暗格,妙极),清漪方能及时闭息,以金针封其腕脉,逼其自噬其毒。风波虽暂平,然暗流汹涌,恐非善地。吾已依诺,暂入太医院挂名“协理”,虚与委蛇,实为自保并伺机探查。大人身处漩涡之眼,务必珍重,万不可轻信京中来人,切记!切记!

读到此处,陆明渊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袖藏“朱颜醉”的传旨太监…果然来了!若非他事先让雷震将那柄特制的防身匕首交给沈清漪,后果不堪设想!信中“风波恶”三字,更是印证了他最深的忧虑——京城的局势,比清河更加凶险诡谲!沈清漪孤身入虎穴,处境之危,让他心头如压巨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往下看:

“醉鱼草”一案,大人信中所述毒素特性、混合曼陀罗致幻之状,以及水下尸征,皆已详悉。此毒阴狠诡谲,祸害深远。清漪忧心清河沿岸渔民及衙署众人安危,连日翻阅恩师所遗《九针秘录》,结合大人所寄毒素样本(爆炎砂中混杂之醉鱼草粉末甚为关键),潜心推演,终得解毒丹方,名曰“醉鱼解”。

丹方配伍、炼制火候、服用禁忌等,已详录于《九针秘录·醉鱼篇》副本中,随信奉上,大人可交予可靠医者依方配药。另附成药一瓶(瓷瓶装“醉鱼解”)、辟秽药散一罐(青瓷罐“醒神辟秽散”),及配药所需主材“鬼哭藤”干品三份(桑皮纸包)、辅药若干(桑皮纸包),以供大人急用或参详。

“醉鱼解”性平和,能中和醉鱼草及曼陀罗混合之毒,清心醒脑。寻常接触毒素者(如渔民、衙役),每日早晚各服一丸,连服三日,可清余毒,强体魄。若不幸中毒较深,出现眩晕、麻痹、幻视之症,需即刻以金针刺“百会”、“涌泉”二穴泄毒,再服双倍药丸,辅以绿豆甘草汤送服,可保性命无虞。

京城水深,大人清河亦非坦途。望君善自珍摄,勿以我为念。前路多艰,唯愿同心戮力,拨云见日。

清漪顿首

陆明渊逐字逐句地看着,清冷的眉宇间,那层终日笼罩的寒霜,似乎被信中流淌出的关切与切实可行的方案,悄然融化了一丝。这封信,这份丹,如同阴霾密布的天空中骤然投下的一束光,带着温暖和力量。

“大人!沈姑娘信里说啥?是不是解药成了?”雷震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伸长脖子想看,又不敢造次。

陆明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信递给雷震:“自己看。”随即转向那两个衙役,指着堂中的木箱,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开箱!验药!”

“是!”衙役立刻上前,利落地解开油布绳索,撬开木箱。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三十个白瓷小瓶,瓶口都用红蜡仔细密封着。旁边还有三个稍小的锦盒,显然装着丹方和图谱。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木清苦与一丝奇异腥气的药香,瞬间在二堂弥漫开来。

雷震捧着信,看得眉飞色舞,嘴里不住念叨:“好!太好了!沈姑娘真是活菩萨!这方子…鬼哭藤…血竭…听着就厉害!”他猛地一拍大腿,“大人!俺这就去把沈姑娘留下的那个药童叫来!让他看看这药对不对路!”

“嗯,速去。”陆明渊点头。

很快,一个穿着干净青布衫、约莫十三四岁、神情有些腼腆但眼神清亮的少年被雷震带了进来。这是沈清漪离京前特意留下照看县衙药圃、懂些药理的药童,名叫小竹。

小竹恭敬地向陆明渊行礼,然后走到打开的箱子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瓷瓶,凑到鼻尖仔细嗅闻。又用小银刀刮开一点蜡封,倒出一粒赤褐色的药丸在掌心,仔细观察其色泽、质地,甚至用舌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点粉末尝味。

片刻后,小竹脸上露出激动和钦佩的神色,转身对陆明渊深深一揖:“回禀大人!此丹药气纯正,配伍精妙!尤其这血竭引药,霸道刚猛,正克‘醉鱼草’阴毒!与沈先生…哦不,沈小姐留下的解毒思路完全吻合!此丹对症!绝对对症!”少年的声音因兴奋而有些颤抖,“小姐她…她真是太厉害了!这方子,很多老师傅都未必能想得这么周全!”

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陆明渊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他霍然起身,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阴霾的决心。

“雷震!”

“在!”雷震精神抖擞,声如洪钟。

“即刻召集所有衙役、书吏、帮闲!张贴安民告示!”

“玲珑!”

“在呢大人!”玲珑赶紧咽下对点心的遐想。

“你负责清点、登记丹药!按小竹说的,一瓶百丸,做好标记!”

“小竹!”

“小人在!”药童挺直腰板。

“你负责将沈小姐附上的丹方、服用禁忌、金针导引图谱,誊抄百份!要清晰无误!”

“是!大人!”小竹响亮应道。

陆明渊的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最后落在那三十个小小的瓷瓶上,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二堂内外:

“传本官令:自即日起,于清河县沿河各处码头、渡口、水驿,设立‘清源化毒丹’发放点!凡有手脚麻痹、头晕目眩、疑似接触过‘醉鱼草’混毒之百姓,不分户籍,不论贫富,只需登记姓名住址,即可免费领取丹药!每日发放,直至领完为止!各点由衙役值守,书吏登记,务必做到秩序井然,应发尽发!此乃救命之药,若有胆敢克扣、倒卖、中饱私囊者——”他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一经查实,定斩不饶!”

“遵命!”堂下众人齐声应诺,声震屋瓦。雷震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受苦的百姓拿到解药的模样。

告示如同长了翅膀,迅速贴遍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码头渡口。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县衙大印,内容简单直接:

“清河县正堂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