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暗流噬青天(1 / 2)

清河县衙·户房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县衙户房内却已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灰尘和压抑的霉味。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乌木架子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卷宗册簿,像一座座沉默的坟茔,记录着清河县历年来的钱粮赋税、人口田亩。光线透过高窗上的格栅,在满是浮尘的空气中投下道道光柱,却驱不散这里的阴冷与沉重。

陆明渊站在一张宽大的、堆满了账簿的公案前,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峻。他的指尖划过摊开的一本厚重册子,上面清晰地写着“漕运司·丙寅年(当前年号)秋税转运实录”。

“钱谷,”陆明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锐利,目光落在案前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吏服、身材干瘦、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身上,“这‘如意号’承运的三万两秋税银,起运日期、承运船号、押运人员、沿途损耗…记录得倒是一清二楚。唯独这‘损耗’一项…”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账簿末尾的一行小字上,“‘黑水滩遇风浪,船覆,银鞘尽没,船工九人殉职’…就这寥寥数语?沉船当夜的详细水文记录呢?打捞记录呢?损失确认文书呢?为何仅凭漕帮一面之词,便仓促定论为‘意外损耗’?更可疑的是,此案发生不过三日,这‘损耗’记录便已登簿造册,效率之高,令人侧目!”

被唤作钱谷的户房书吏,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回…回禀大人…这…这漕运损耗,历年皆有定例…黑水滩水流湍急,暗礁潜藏,本就是事故多发之地…往年也偶有船只倾覆,损失些钱粮…按…按惯例,有漕帮具结作保,说明事由,又有…又有码头巡防司的初步勘验笔录…便可…便可记为损耗…后续…后续打捞追偿,再另行补充…”

“惯例?”陆明渊冷笑一声,打断了钱谷的辩解,那声音冷得像冰,“好一个惯例!三万两雪花银,九条人命,在你这‘惯例’二字之下,便轻飘飘地一笔勾销了?漕帮具结?巡防司勘验?”他猛地一拍账簿,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案上的灰尘都跳了起来,“那巡防司的勘验笔录何在?为何本官调阅卷宗,遍寻不着?漕帮的具结文书又在哪里?为何这账簿之上,只有你户房单方面记录的‘损耗’结果,却无任何佐证文书存档?!”

钱谷被陆明渊的气势慑得浑身一哆嗦,差点跪倒在地,声音带上了哭腔:“大人…大人息怒!这…这文书…许是…许是还在归档途中…或是…或是沉船事发突然,文书尚未齐备…下官…下官立刻去催!立刻去查!”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冷汗,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与陆明渊对视。

“归档途中?尚未齐备?”陆明渊逼视着钱谷,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心底的秘密剜出来,“钱谷,你掌管户房漕运账目多年,不会不知规矩。此等巨额税银损耗,若无详实文书佐证便草率登簿,便是渎职!便是欺瞒!甚至…是包庇!”他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在钱谷心上。

钱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大人…冤枉啊!下官…下官只是循…循旧例办事…绝…绝不敢有半分欺瞒包庇之心啊!那…那文书…文书…”

“文书到底在哪里?!”陆明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说!”

“在…在…”钱谷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着几捆尚未整理、落满灰尘的旧档。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其中一捆用牛皮绳扎紧、颜色略新的卷宗,又触电般缩了回来,结结巴巴道:“下官…下官记不清了…许是…许是混杂在那些旧档里…待下官细细查找…”

陆明渊将钱谷那心虚惊惶、目光闪烁的模样尽收眼底。他不再逼问,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那堆旧档:“雷震!”

“在!”一直像铁塔般守在门口,警惕地扫视着户房内外的雷震立刻应声。

“带人,把那堆卷宗全部搬出来,一本一本,仔细翻查!务必要找到‘如意号’沉船当夜的所有原始记录!特别是巡防司的勘验笔录和漕帮的具结文书!”陆明渊命令道,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面无人色的钱谷身上,“钱谷,你就在这里,陪着本官一起‘找’!”

“是!”雷震大手一挥,几个衙役立刻上前,开始搬动那堆积如山的旧档。顿时,灰尘弥漫,呛得人直咳嗽。

钱谷站在原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后背的吏服。

一个时辰后·县衙后院荷花池畔

时间在户房压抑的翻找中缓慢流逝。陆明渊亲自监督,钱谷如坐针毡。眼看日头升高,户房内闷热难当,灰尘呛人。

“大人,”钱谷擦了把汗,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沙哑,“下官…下官内急…能否…能否容下官去趟茅房?片刻即回!”

陆明渊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钱谷的眼神充满了生理性的急迫和哀求,不似作伪。陆明渊微微颔首:“速去速回。”

“谢大人!谢大人!”钱谷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户房,朝着后院茅房的方向跑去。

陆明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眉头微蹙。他走到窗边,推开积满灰尘的木窗,想透透气。窗外正对着县衙后院的荷花池,深秋时节,池中只剩枯败的残荷,池水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绿光。

“大人,”雷震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嫌恶地瞥了一眼还在灰尘里翻找的衙役们,“这姓钱的老小子,肯定心里有鬼!您看他那眼神,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那文书,八成被他藏了或者毁了!”

“嗯。”陆明渊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荷花池畔的景象吸引。只见沈清漪带着玲珑,正在池边晾晒着一些新采集的草药。沈清漪动作轻柔地将草药铺在竹席上,玲珑则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小脸上洋溢着活力,与户房内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水声,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呼,猛地从荷花池方向传来!

“啊——!”

“不好!”陆明渊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推开窗户,厉声喝道:“雷震!有人落水!快!”

话音未落,雷震魁梧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陆明渊紧随其后!

荷花池畔

眼前的景象让陆明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只见靠近池边小径的石板路上,散落着几本潮湿的账簿!其中一本摊开着,上面墨迹被水洇开一片,但隐约可见正是“漕运司”的字样!而浑浊的荷花池里,一个人影正在剧烈地扑腾挣扎,水花四溅!那身湿透的青色吏服,赫然正是刚刚离开的钱谷!

“救…救命!救…”钱谷的脑袋在水面时沉时浮,双手胡乱地挥舞着,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水下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拖拽他!

“钱谷!”陆明渊冲到池边,厉声喝道,“抓住东西!”

雷震已经冲到岸边,毫不犹豫地就要往下跳。

“别下去!”沈清漪清冷急促的声音响起,她已快步赶到池边,目光锐利地盯着浑浊的水面,“水里有东西!看他的脚!”

只见钱谷挣扎的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正拼命地蹬踹,搅起更大的水花!

“他娘的!”雷震怒骂一声,反应极快,他左右一看,顺手抄起池边一根用来修剪花木的长竹竿,对准钱谷扑腾的方向,猛地伸了过去:“抓住!快抓住竿子!”

“呃啊!”钱谷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竹竿。雷震大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湿透的钱谷从水里往上拖!

哗啦!

水花四溅,钱谷被雷震用竹竿拖到了浅水处。他浑身湿透,脸色青紫,呛咳不止,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未散的恐惧。

“沈姑娘!快看看!”陆明渊立刻道。

沈清漪已蹲下身,迅速检查钱谷的状态。她翻看钱谷的眼皮,又搭了一下他的脉搏,眉头紧锁:“惊吓过度,冷水呛入,暂无性命之忧,但需保暖静养。”她的目光落在钱谷的左脚踝处,那里的裤管被撕破,露出一道明显的、带着泥污的擦伤和深紫色的勒痕!“脚踝有强力拖拽痕迹!”

“拖拽?”陆明渊眼神一寒,立刻看向浑浊的池水,“雷震,水下!”

“明白!”雷震二话不说,甩掉碍事的外袍,“噗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池水里。池水不深,只到他胸口,但淤泥深厚,水草缠绕。他屏住呼吸,弯腰在钱谷刚才挣扎的地方摸索起来。

岸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陆明渊紧盯着水面。沈清漪扶着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钱谷。玲珑则好奇又紧张地探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