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皮3d打印
证物室的冷光灯下,陈克非觉得指尖残留的触感挥之不去。昨天在核医疗中心废墟,他亲手从自己左臂深处剜出了那块该死的、不断散发着异常热度的放射性碘块。此刻,那点残留的灼痛感,正与眼前这份等待检验的“释比面具”散发出的无形寒意交织在一起,冰火两重天,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面具躺在不锈钢托盘里,被证物室惨白的光线切割出锐利的轮廓。那是“民俗顾问”祁明在祭祀现场被他们合力撕下的。它不像通常意义上的傩戏面具那般粗犷狰狞,线条诡异地流畅、平滑,呈现出一种非金非木的哑光质感,边缘处甚至带着点生物组织特有的、微微的弧度。颜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深棕,如同凝固的陈旧血浆,又像是被岁月浸透了的老旧皮革。靠近了,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水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腻的气息。陈克非下意识地收紧指节,牵扯到左臂上新鲜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微微蹙眉。
“嘶……这玩意儿看着就邪性。”林见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记者特有的那种探究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倚着门框,没穿那件标志性的卡其色风衣,换了件深色夹克,脸色在冷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的青黑比他笔下那些追踪报道的深度还要明显几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托盘里的面具,“老陈,你这胳膊…真没事了?昨天那场面,看着都心惊肉跳。”
陈克非头也没抬,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弄了一倒是你,陈大记者,夜场那趟浑水没把你泡出个好歹?”他语气平淡,但“夜场”两个字咬得略重。那场卧底行动,林见远为了追查“改运”交易链,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林见远干笑一声,走进来,很自然地拖了把椅子在陈克非斜对面坐下,保持着一个既能看清证物又不妨碍工作的距离:“托你和继川的福,及时捞出来了。就是被那儿的‘信息素催情香’熏得够呛,现在闻什么都觉得有股怪味儿。”他揉了揉鼻子,目光扫过陈克非缠着绷带的左臂,又落回面具上,“这东西…真是人皮做的?那个祁明,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搞这种勾当?”
“八九不离十。”陈克非的声音沉了下去,拿起旁边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初步检测报告,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刚送来的扫描结果。表面材质,多层生物组织压制。初步dNA比对…来自至少三个不同个体。其中一份,有微弱关联指向我们之前追查的缅甸人口贩卖案档案里的失踪者。另一份…”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与殡仪馆骨灰调包案里,那个藏在骨灰盒夹层里的人皮碎片样本高度吻合。”
林见远的呼吸明显一窒,身体微微前倾:“又是骨灰调包案…这案子真是阴魂不散。这么说,从骨灰盒夹层的人皮,到夜场那些‘改运’交易链里的钛合金骨钉,再到这个面具…全都串起来了?祁明就是那个‘释比’,周永坤手下的核心人物?”
“从目前看,他是关键一环。”陈克非放下报告,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凑近面具的眼窝部位。在强光下,面具的细微结构无所遁形。那绝非天然皮革的纹理,而是一种极其精密、令人头皮发麻的“编织”痕迹。无数细小的、仿佛被压扁拉长的毛孔和微血管网络,以一种违反生物直觉的方式相互层叠、嵌合、熔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类似织物经纬线般规则的网格状基底。网格的节点处,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小的、可能是某种生物粘合剂或缝合线留下的透明晶体状残留物。
“这工艺…不是手工能完成的。”陈克非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证物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看这些接缝和纹理走向,完全数字化控制。这是…生物组织的3d打印。一层一层不同来源的人皮,被处理成‘生物墨水’,然后像打印塑料模型一样,精确堆叠、融合,最终塑形成这张面具。”他的指尖隔着乳胶手套,轻轻划过面具冰冷光滑的表面,那触感仿佛直接抚摸在亡者的皮肤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想到夜场里那些被植入了钛合金骨钉、成为“运势币”抽取载体的“败者”,想到骨灰盒里无辜者的残骸,怒火在冷静的刑侦外壳下无声地灼烧。
“3d打印…人皮?”林见远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那点残余的疲惫被震惊取代,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仿佛上面也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帮畜生,真是把现代科技玩到地狱里去了!为了一个邪教仪式,为了当什么‘释比’,就…”
“为了力量,为了掌控,为了满足他们那点贪婪又扭曲的妄想,没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一个冷静的声音接过了话头。张川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复杂的星图和古拙的经文扫描图。他穿着反邪教办那身笔挺的制服,神色比陈克非和林见远都显得平静,但那双眼睛深处,同样燃烧着压抑的火焰。他走到操作台另一边,将平板放下,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面具。
“继川,”林见远打了个招呼,语气熟稔,“有什么新发现?”
“嗯。”张川点点头,指尖在平板上滑动,调出一份文献资料,“结合你们之前的发现,还有我这边对‘九曜重生教’核心教义和释比传承的破译。这种多层人皮面具,在他们扭曲的教义里,被称为‘万魂障’或者‘千面皮’。每一层人皮,都代表着一个被献祭者的灵魂力量,被强行拘禁、熔炼。”他指着面具,“不同层次,很可能对应着不同属性的‘命格’或‘业力’。最外层,通常是用来‘伪装’和‘欺瞒’的,需要擅长隐匿或欺骗之人的皮;中间层,可能用于‘承载’仪式力量或‘沟通’邪神,需要命格特殊或精神力强大者的皮;而最内层,紧贴施术者面部的…”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冰冷锋利:“…被称为‘心窍皮’。必须取自与施术者有强烈精神联系,或者施术者意图取代其命格的目标对象。这张皮,是面具的核心,是力量传导的桥梁,也是…最残酷的亵渎。”他抬眼,目光扫过陈克非和林见远,“祁明,或者说他背后的周永坤,想通过这张面具成为什么?或者说,他们想取代谁?”
张川的话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证物室冰冷的地板上,也砸在陈克非和林见远的心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排风扇单调沉闷的嗡鸣。林见远脸色更白了,他猛地看向陈克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又强行咽了回去。陈克非握着放大镜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左臂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尖锐了几分。
“心窍皮…”陈克非重复着这个词,寒意刺骨。他强迫自己冷静,思维高速运转,将张川提供的宗教符号与法医物证学强行对接。“也就是说,这张面具的最内层,理论上应该能找到与祁明本人,或者与他们核心阴谋目标关联度最高的dNA样本?”
“理论上如此。”张川肯定道,“而且,根据我破译的残篇,这种‘心窍皮’的炼制,往往需要…生取。在目标意识清醒,处于极端痛苦或恐惧的状态下剥离,效果最佳。他们认为这样能最大程度‘锁住’灵魂的力量。”
生取!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陈克非的神经。他想起了城中村纵火案里那些焦尸鼻腔中的蓍草灰,想起了殡仪馆骨灰调包案中失踪的完整人皮,想起了直播猝死的网红瞳孔里最后映出的VIp包厢…一桩桩,一件件,血腥的碎片在眼前飞速拼凑,指向一个令人作呕的终极仪式。怒火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他刑警的冷静外壳。他猛地放下放大镜,金属底座与不锈钢台面碰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老陈?”林见远被这声响惊了一下,看向他。
陈克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冷硬:“没事。继川,你提供的方向很重要。”他转向操作台角落那台连接着高精度扫描探头的专业级法医显微镜,“那就让我们看看,这张‘千面皮’的心脏,到底藏着谁的秘密。还有,那所谓的‘泪痕’到底是什么成分。”
他小心地将面具转移到显微镜的载物台上,调整固定夹具。冰冷的金属部件与诡异的面具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陈克非俯下身,将眼睛凑近目镜,同时打开了电脑端的实时成像分析系统。屏幕亮起,面具的微观世界瞬间被放大,纤毫毕现地展现在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面具眼窝深处那点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深色残留物。在显微镜的强大视野下,它呈现出一种粘稠的胶质状形态,内部似乎包裹着一些极细微的晶体颗粒。陈克非小心翼翼地用超显微取样针吸取了一丁点样本,放入旁边一台便携式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的进样口。
机器发出低沉稳定的嗡鸣声,开始分析。陈克非的目光则紧紧盯着显微镜屏幕。他缓缓移动载物台,沿着面具内表面,特别是鼻翼两侧和颧骨下方这些容易积聚泪水的位置,进行地毯式搜索。张川和林见远也屏息凝神,凑近电脑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噪音。陈克非的眉头越锁越紧。面具内表面的微观结构异常复杂,那些被精密打印、层叠融合的人皮细胞组织,在超高倍率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地狱织锦般的景象。汗水沿着陈克非的鬓角渗出,左臂的伤口也在一跳一跳地提醒他昨天的惊险。但他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方寸的屏幕之中。
“找到了!”陈克非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凝重。他停止了移动,将画面定格。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一片区域,那里的“人皮”表面覆盖着一层极其微薄的、近乎透明的薄膜状物质,分布并不均匀,呈现出类似泪痕流过干涸后的不规则轨迹。在这层薄膜之下,显微镜捕捉到了更深层的异样——一些极其细微的、针尖大小的深蓝色微粒,它们并非均匀散布,而是诡异地沿着“皮肤”纹理下方一些极细微的、可能是模拟神经或血管的通道嵌藏着,如同某种植入体内的微型追踪器。
“这是什么?颜料?还是…”林见远忍不住问道。
“不像普通颜料。看它的嵌藏位置,很深,而且沿着‘脉络’…更像是某种载体或者…功能性的东西。”陈克非沉声道,立刻启动显微镜附带的元素分析模块。一束高能电子束精准地打在其中一个微粒上。
分析结果几乎是瞬间反馈到电脑屏幕上。陈克非的眼神猛地一凝,瞳孔微微收缩。那深蓝色微粒的主要成分赫然在列:铯-137(cs-137)!浓度极高,远超自然本底值!而且,与之前在城中村纵火案现场土壤、核医疗中心废墟中检测到的特征性放射性同位素完全吻合!这绝非偶然沾染,而是有意识、有目的地植入!他立刻联想到自己昨天剜出的那块碘-131。铯和碘,都是核事故或非法处理放射性物质才会大量出现的危险核素!它们在面具的“泪痕”里出现,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