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非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动作迅捷而专业。他先是用取证相机从各个角度对暗格内部进行拍照记录。然后，他极其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个蜡封的玻璃小瓶，对着手电光仔细观察。瓶内的液体清澈透明，看不出任何异常，但那股若有若无的油润感，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
“这是什么？圣水？”林见远凑近，也嗅到了那股怪异的、混合着溶剂和一丝难以言喻腥气的味道。
“很可能就是所谓的‘神泉甘露’，圣餐的核心成分。”张川沉声道，目光转向那个铅盒，“而那里面……恐怕是更危险的东西。”他示意陈克非，“小心点，打开它。”
陈克非点点头，放下玻璃瓶，将镊子尖端换成更厚实的、带有绝缘柄的专用工具。他极其谨慎地撬开铅盒边缘的卡扣。铅盒的密封性极好，打开时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盒盖掀开。
没有光芒，没有异味。盒底铺着一层厚厚的、类似医用棉的白色缓冲材料。而在棉垫的中心，静静地躺着几颗……“石头”？
不，不是石头！
那是几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不平的结晶颗粒。它们呈现出一种极其黯淡、浑浊的浅黄色，像劣质的黄水晶，又像是凝固的、不纯净的油脂。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这些结晶颗粒本身并不反光，显得死气沉沉。
然而，张川随身携带的、一直处于低灵敏度监测状态的便携式辐射谱仪，在铅盒开启的瞬间，发出了尖锐、短促的报警声！屏幕上代表铯-137的能谱峰陡然飙升，数值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高度！
“铯-137结晶！”张川的声音带着确认的寒意，“高纯度！高活性！”他立刻示意陈克非关上铅盒。盒盖合拢，那刺耳的报警声才戛然而止，但屏幕上的读数依旧停留在令人不安的红色区域。
暗格里的空气仿佛都沾染上了无形的毒素。林见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地看着那个小小的铅盒，又看看旁边蜡封的玻璃瓶，声音干涩：“所以……‘神泉甘露’……就是把这种结晶……溶在水里？”想到那些信徒可能喝下掺有这种致命放射性物质的液体，他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恐怕不止是水。”张川拿起那个蜡封的玻璃瓶，凑近灯光仔细观察。瓶内的液体清澈透明，但仔细看，似乎悬浮着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颗粒物。“里面可能还混合了其他东西……溶剂、致幻剂、兴奋剂……用来掩盖放射性物质的异常味道，并强化饮用后的‘神启’效果。”他想起之前发现的空药瓶和注射器，思路更加清晰，“信徒喝下这东西，短时间内会产生强烈的幻觉，看到‘神迹’，感到‘天眼洞开’，其实是因为辐射和药物在双重摧毁他们的神经系统！所谓的‘洞察幽冥’，不过是濒死谵妄！”
陈克非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他拿起那个深褐色的皮质笔记本，小心地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张上，是用一种极其工整、甚至带着一丝刻板僵硬的笔迹书写的清单：
圣祭品名录（癸未年·荧惑卷）
姓名：王德发（矿工丙七）|生辰：庚申年戊寅月丁亥日亥时|命格：厚土载煞|置换进度：95%|圣痕反应：甲上|备注：矿难残躯，契合度高，已备。
姓名：李翠花（信女卯三）|生辰：壬戌年己酉月辛卯日午时|命格：枯木逢春（伪）|置换进度：72%|圣痕反应：乙中|备注：自愿献祭，情绪稳定，待引。
……
姓名：周永坤（荧惑星使）|生辰：甲辰年丙子月戊寅日寅时|命格：荧惑守心（伪）|置换进度：17%|圣痕反应：无|备注：容器尚弱，需大祭涤魂。
（名单后续还有数页）
“周永坤……置换进度17%？圣痕反应无？”林见远凑过来看到这一行，忍不住低呼，“他不是‘圣主’吗？怎么他自己也要置换命格？还这么低？”
“容器尚弱，需大祭涤魂……”张川咀嚼着备注里的字眼，一个更完整的、也更疯狂的拼图在他脑中逐渐成形，“也许……他并非真正的‘圣主’，而只是一个……被选中的‘容器’！他本身的命格不足以承载所谓的‘圣主’，所以需要不断置换、掠夺他人的命格来‘强化’自己！这17%，就是他目前‘强化’的程度！而明晚的‘涅盘’程序，用反应堆爆发的高强度辐射脉冲，通过风水‘瞄准镜’定向冲击林见远的公寓，就是要强行剥离林见远的命格，完成对周永坤这个‘容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涤魂’和‘灌注’！林见远……你才是他们最终选定的‘祭品’！你的命格，才是他们为‘圣主’准备的终极容器！”这个结论让张川自己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林见远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己的一切，从住所到命格，都早已在邪教精密的算计和布局之中，成为祭坛上待宰的羔羊。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惧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陈克非的眼神也剧烈波动，他飞快地翻动着名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急切地寻找着那个最让他揪心的名字。一页，两页……名单上的名字和冰冷的备注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神经。
终于，在名单的最后一页，接近末尾的地方，一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姓名：陈欣（缠丝劫）|生辰：乙丑年庚辰月癸巳日卯时|命格：金玉缠丝|置换进度：3%|圣痕反应：丁下（诱导中）|备注：情丝未绝，气机深种，可作引信，慎用。
“陈欣！！！”陈克非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地下空间轰然炸响！他猛地一拳砸在操作台坚硬的金属台面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台面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引信”两个字，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一般！“引信？！他们敢！！！”
林见远在看到“陈欣”名字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尤其是看到“情丝未绝，气机深种”和“可作引信”的描述时，巨大的愧疚和愤怒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他猛地站直身体，看向暴怒的陈克非，声音嘶哑而急切：“陈克非！我……”
“闭嘴！”陈克非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剜向林见远，那眼神中有滔天的怒火，有被触碰逆鳞的狂暴，更有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因姐姐被卷入而爆发的杀意！“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后面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但其中的指责和怨恨，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林见远。
张川心中暗叫不好。陈克非的暴怒和迁怒会彻底破坏此刻本已脆弱的合作！他必须立刻做点什么。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暗格里剩下的物品，最终落在那几张折叠的、泛黄的旧纸上。他趁陈克非的怒火还未完全失控，迅速用镊子夹起那几张纸，小心地展开。
纸张非常陈旧，纸质脆弱，边缘已经破损。上面没有文字，而是用极其精细的笔触，画着复杂的装置结构图。张川只看了一眼，瞳孔就骤然收缩！
图纸的核心，赫然画着一个圆柱形容器，与眼前这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反应堆装置外形高度相似！而在容器的核心燃料棒区域旁边，额外标注了一个精巧的附加装置结构图。那结构图的核心，是一个微型的、带有螺旋纹路的金属腔室，腔室的入口连接着几条细细的管道，而出口则直指燃料棒阵列的中心！
张川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螺旋金属腔室的结构，以及旁边标注的几行极其细小的文字说明：
【圣髓腔】
功能：圣餐精粹雾化导入。
接入点：主循环冷却液注入口（次级管路）。
作用方式：高压氩气驱动，将液态圣餐（甘露）精粹雾化为亚微米级气溶胶粒子，随次级冷却液流注入堆芯活性区。
激活时机：‘涅盘’程序启动前30秒。
目的：使‘神启’（辐射\/能量脉冲）携带‘涤魂’圣能（放射性核素标记粒子），精准净化‘旧秽’（目标命格者），引渡圣灵。
“圣髓腔……雾化……注入堆芯……随能量脉冲……”张川的脑中如同有闪电劈过！之前所有的线索碎片——深渊镜阵的能量引导、燃料棒上的《火经》经文、高压电脉冲、风水“瞄准镜”、以及这最关键的“圣餐”配方——在这一刻，被这张图纸彻底串联、引爆！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明悟，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圣餐……尘埃圣餐！他们不是让人喝下去！”
他指着图纸上那个螺旋腔室，又指向中央的反应堆装置，最后指向西北方向，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
“他们要把掺有铯-137结晶的‘圣水’……雾化！注入反应堆堆芯！然后，在高压电脉冲激发反应堆、产生定向辐射能量爆发的瞬间……让这些带有致命放射性的气溶胶尘埃……随着那股被风水‘瞄准镜’引导的恐怖能量流……像无数颗微型核弹头……精准地……射向林见远的公寓！”
“什么？！”林见远和陈克非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这就是‘尘埃圣餐’！”张川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地狱真相后的绝望和冰冷，“这就是‘携带涤魂圣能’！他们不是要清除命格……他们是要把林见远……连同他所在的整个空间……从物理到象征意义上……彻底‘净化’！用最‘神圣’也最恶毒的放射性尘埃，将他变成祭坛上的一捧灰烬！而陈欣身上的‘印记’……”他看向陈克非，眼中充满了悲悯，“……很可能是用来在最后时刻，确保林见远身处‘瞄准镜’焦点，或者……引动‘煞眼’爆发的最终扳机！”
地下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中央反应堆护罩内，那幽蓝的切伦科夫光晕，依旧在无声地、诡异地流淌，仿佛在嘲笑着人类的渺小和即将到来的毁灭。尘埃圣餐，这个将宗教狂热、核子物理与风水邪术扭曲融合的终极杀招，终于揭开了它那令人窒息的、死亡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