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体液星轨
霓虹的尖啸撕裂了城市的夜空。张川站在“海天盛筵”夜总会后巷的阴影里,湿冷的空气裹挟着劣质香水、呕吐物和下水道深处翻涌上来的腐败气息,沉沉地压在他的肺叶上。雨水早已停了,但地面上蜿蜒的积水仍倒映着夜店招牌那俗艳刺目的红光,像一条条猩红的伤口。他低头,看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沾上的一抹暗色污渍,眉头微不可察地皱紧。几个小时前,这里刚发生过一场疯狂的“黑狗血交易”,那些粘稠、腥臭的液体被粗暴地倾倒入城市的下水道系统。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混在夜店后门不断喷涌出的廉价香水与酒精的气味里,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他神经末梢微微发麻。
他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几个小时前,在富豪千金绑架案现场,那桶桶黑狗血被倒入下水道时溅起的冰冷黏腻。秽雨净天?那诡异的红色气溶胶在暴雨中蒸腾,粒子分布图诡异地指向紫微垣缺失的辅星……这绝非偶然的污染。一个念头如同深水炸弹,在他冷静的海面下轰然爆裂:那些被作为赎金收集、最终被引入城市血脉的黑狗血,仅仅是为了污染?还是……另有所图?它们是否承载着某种“命格置换”的能量载体?这念头荒谬又冰冷,却顽固地扎根下来。
巷口传来脚步声,有些虚浮拖沓。林见远的身影出现在红光与暗影的交界处,他那件骚包的紫色丝绒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口扯开,几缕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脸上挂着一种介于过度兴奋和极度疲惫之间的奇特潮红。他手里还捏着半杯没喝完的金汤力,冰块在杯底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嘿,张干事!”林见远的声音带着夜场浸泡后的沙哑和刻意拔高的亢奋,他晃晃悠悠地走近,咧开嘴,露出一个在张川看来过于灿烂、甚至有些表演性质的笑容,“大半夜杵这儿当门神呢?还是说……”他促狭地眨眨眼,压低了声音,“这后巷有什么‘特殊服务’点,被您这位扫黄打非的先锋给盯上了?”
张川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瞬间剥离了对方刻意营造的轻浮表象,直指其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焦虑和紧绷。这家伙,又在用玩世不恭掩饰什么。
“特殊服务?”张川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条冻僵的线,毫无波澜,“林大记者的夜生活倒是丰富多彩。不过,我建议你少喝点,酒精会影响你对‘流量神坛’的把控。”他刻意用了林见远之前形容自己直播计划的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随即,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夜店后门的方向,“里面的‘改运’交易链,摸到什么了?”
林见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像水面的油花一样迅速铺开,只是眼底那点焦灼更明显了。他灌了一大口酒,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清醒了些许。“嘿,别提了!水深着呢。表面看,就是些神棍忽悠富婆阔少买‘开光法器’、‘转运法事’,价码高得离谱。可这帮人……”他咂咂嘴,眼神在霓虹映照下闪烁不定,“信得那叫一个虔诚,掏钱比买包还痛快。尤其那个叫‘火母’的财务总监白薇,啧,那气场,那眼神,根本不像个搞钱的,倒像个……嗯,狂信徒头子。我试着套近乎,差点被她身边那个前泰拳冠军保镖用眼神活剐了。”他夸张地打了个寒噤,搓了搓胳膊。
“狂信…头子…”张川低声重复,这几个字像沉重的铅块坠入心湖。他想起父亲遗物中那本《九曜星占》手稿里,关于“火母”的寥寥数语,那是“九曜重生教”核心祭司之一,执掌“荧惑”之力,主掌献祭与命格转换的残酷仪式。白薇…会是那个“火母”吗?如果她是,那么这间纸醉金迷的夜场深处,进行的绝非简单的敛财骗色。
“保镖?吴锋?”张川追问,语气依然冷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对!就那个大块头,眼神跟刀子似的。”林见远点头,随即又换上那副玩味的表情,“怎么,张干事认识?有旧怨?”
“前泰拳冠军,永泰集团的保安部长,周永坤的看门狗。”张川言简意赅,信息点到即止。他无意向林见远透露更多关于“护法”身份的深层猜测。他话锋一转,“VIp包厢呢?有什么发现?”这才是他此刻最关心的核心。富豪千金绑架案的赎金要求指向这里,骨灰调包案的线索也若隐若现地延伸至此。这个销金窟,恐怕是多重罪恶的神经中枢。
林见远耸耸肩,脸上那点刻意为之的轻佻终于被一丝挫败和凝重取代:“难搞。安保严得跟银行金库似的,没有特殊‘邀请’,根本进不去。不过……”他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身体也微微前倾,“我在一个喝得找不着北的小开那儿套了句话,他说在‘凤凰厅’里见过更邪乎的,好像是什么…‘星光入体’,能让人飘飘欲仙,心想事成。吹得神乎其神。”
“星光入体?”张川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思维迷宫中的一扇厚重铁门!《九曜星占》手稿中记载过一种古老的邪术——“引星灌顶”!需在特定时辰、特定星图方位下,以特殊媒介(常为生命精元或处子之血)承接星力,强行篡改命格气运!难道,这灯红酒绿的VIp包厢,竟成了现代版的邪术祭坛?那所谓的“星光”,又是什么?是隐喻,还是……某种可被引导的实质能量?他脑中飞快闪过“秽雨净天”中那诡异的、指向缺失辅星的气溶胶星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打断了巷子里的昏暗与低语。陈克非的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刃,精准地切入红光与阴影的交界。他穿着便装,深色夹克,身形挺拔,步伐带着刑警特有的利落和警觉,与林见远那种刻意散发的松弛感形成鲜明对比。他眉头紧锁,脸色在变幻的霓虹下显得有些阴沉,目光锐利地扫过林见远手中的酒杯和张川沉静的脸。
“情况。”陈克非的声音低沉,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张川脸上,带着询问。
“林记者在‘凤凰厅’探听到‘星光入体’的说法。”张川言简意赅,直接抛出关键信息点,“结合之前线索,高度怀疑VIp包厢内有非法祭祀活动,可能与‘命格置换’有关。”他刻意省略了“引星灌顶”这个过于玄学的词,用了更符合刑警认知的“非法祭祀”。
“‘星光入体’?”陈克非的眉头拧得更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按一按太阳穴,又克制地放下。显然,这个词也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具体位置?”
林见远立刻接话,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凤凰厅!就在顶层最里面,门口杵着俩门神,就是那个泰拳冠军的手下,凶得很。”他顿了顿,脸上又浮起那种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探究笑容,眼神在陈克非紧绷的脸上溜了一圈,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哎,陈队,看你脸色不大好?还在为……陈欣姐的事烦心?”他刻意加重了“陈欣姐”三个字,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一下。
陈克非的身体明显僵硬了零点几秒,下颌线骤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林见远,那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猝不及防被戳中心事的愠怒,是痛处被触及的尖锐刺痛,更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对林见远这个“前男友”身份的、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戒备。巷子里污浊的空气似乎都因这无声的逼视而沉重了几分。霓虹的光在他眼底跳跃,却化不开那层骤然结起的寒冰。
“我的工作状态,不劳林大记者操心。”陈克非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他没有直接回答关于陈欣的问题,但那紧绷的姿态和锐利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陈欣的失踪,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这个以冷静强悍着称的刑警心头,此刻被林见远贸然提起,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张川站在两人之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几乎要迸出火花的张力。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踏了半步,巧妙地隔断了两人过于直接的视线交锋。作为反邪教干事,他深知情绪失控在危险任务中的致命性。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
“个人情绪暂时搁置。陈队,我需要进入‘凤凰厅’取证。里面的活动,很可能与周永坤的‘命格置换’核心仪式直接相关,甚至可能涉及陈欣的下落线索。”他刻意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既是陈述事实,也是给陈克非一个必须冷静下来的理由。同时,他迅速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取证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幽蓝色指示灯的精密仪器——便携式伽马射线与放射性同位素分析仪。仪器外壳冰冷,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在昏暗的后巷里像一只沉默而警觉的眼睛。“‘秽雨净天’的气溶胶分析指向这里,我需要确认包厢内是否存在异常放射性信号源。”
陈克非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巷子里污浊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张川提到“陈欣的下落”,像一盆冰水浇在他灼热的怒火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怒意和伤痛被强行压制下去,重新凝聚起刑警面对罪案时特有的那种锐利与专注。他看向张川手中的仪器,眼神凝重:“放射性?你有把握?”
“高度怀疑。”张川点头,目光沉稳,“‘秽雨净天’的气溶胶粒子分布异常,能量特征指向紫微垣缺失的辅星方位,而这里……”他抬头,目光穿透夜总会的墙壁,仿佛望向某个虚空中的坐标,“极可能就是那个‘星位’的实体投射点。我需要证据。异常辐射,很可能是他们操控所谓‘星光’或进行能量转移的物理痕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将玄学的“星位”与科学的“辐射”联系起来。
林见远也收起了那点玩世不恭,凑近看着张川手里那个闪烁着蓝光的精密仪器,咂舌道:“乖乖,这玩意儿能隔着墙找到‘星星’?张干事,你这装备比我们跑社会新闻的强多了!那还等什么?怎么进去?硬闯?”他摩拳擦掌,眼睛里闪烁着冒险的光芒。
“硬闯只会打草惊蛇。”张川果断否决,他收起仪器,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夜总会后门复杂的消防通道和通风管道结构图——这些早已印在他脑中。“陈队,我需要一个‘身份’。”他的目光落在陈克非身上。
陈克非瞬间领会,他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对着话筒低声而清晰地说了几句:“是我。目标区域‘海天盛筵’顶层‘凤凰厅’,需要临时通行认证,最高优先级,处理干净点……对,扫黄办联合消防突击临检的名义。认证码我会发过去。”他挂断电话,看向张川,“十分钟内搞定。身份是市局扫黄办特别技术顾问,张工。证件和授权文件电子版会传到你的加密终端。”
张川微微颔首,对这个效率表示认可。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携带的微型取证设备:高灵敏度的环境采样器、能捕捉微弱电磁信号的特制录音笔、还有那台至关重要的放射性同位素分析仪。一切准备就绪。
十分钟后,张川的加密手机屏幕亮起,一份带有市局电子签章的授权文件清晰显示。他整了整自己略显古板的深色夹克领口,将“张工”的临时证件别在胸前,眼神瞬间变得职业而淡漠,如同一位真正沉浸于技术细节的专家。他朝陈克非和林见远点了点头,后者会意地隐入更深处的阴影中待命。
张川独自走向夜总会后门。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耳麦的彪形大汉如同铁塔般守在那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张川平静地亮出手机屏幕上滚动的电子授权文件和证件。大汉中的一个狐疑地仔细核对着屏幕上的信息,又通过耳麦低声确认着什么。几秒钟后,他脸上紧绷的肌肉略微放松,对着耳麦应了一声,然后侧开身体,用一种略显生硬的恭敬语气说:“张工,请。经理在电梯口等您。”厚重的防火门无声滑开,一股混杂着强劲鼓点、浓郁香水、酒精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而暧昧的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张川吞没。
夜总会内部的光影如同一个疯狂旋转的万花筒。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仿佛拥有实体,撞击着耳膜和胸腔。炫目的激光束切割着弥漫的干冰烟雾,将攒动的人影扭曲成光怪陆离的鬼魅。衣着暴露的男女在舞池中忘情扭动,空气中弥漫着酒精、汗水、荷尔蒙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于香火燃尽后的奇异焦糊味。张川目不斜视,在一位穿着考究、脸上堆满职业化殷勤笑容的经理引导下,穿过喧嚣的舞池边缘,走向通往顶层的专用电梯。经理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夜总会的“消防设施完善”和“管理规范”,张川只是偶尔冷淡地点头,大部分精力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电梯平稳上升,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那股甜腻暧昧的气息反而更加浓郁。电梯门无声滑开,顶层的氛围与楼下截然不同。深色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柔和的暖色壁灯取代了炫目的激光,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和醇厚威士忌的香气,背景是舒缓的爵士乐。这里安静、私密,透着一股低调的奢靡。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门牌的包厢门,门缝下偶尔透出一线暖昧的光。
经理将张川引到最深处一扇尤为宽大、门牌上镌刻着浴火凤凰浮雕的双开门前。“凤凰厅,张工。”经理躬身示意,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女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