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数据催情香
通风管道内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某种啮齿类动物巢穴特有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腥臊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一团干燥、粗糙的絮状物，刮擦着林见远的喉咙和鼻腔，引发一阵阵压抑不住的痒意。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意志力才将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咳嗽闷了回去，只化作胸腔内几声沉闷的、如同破风箱般的震动。汗水早已浸透了衬衫的背部，此刻紧紧贴在冰冷的、布满浮灰和可疑油渍的金属管壁上，带来一阵阵粘腻冰冷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下，隔着薄薄的金属板，是“迷迭香”夜总会重新响起的、变本加厉的喧嚣。那被强行中断的狂欢仿佛受到了刺激的野兽，在重金属电子乐的捶打下更加疯狂地扭动、嘶吼。沉闷的鼓点如同重锤，一下下精准地敲打着林见远头顶的管道，震得他牙齿发酸，连带着攥在左手中的那枚硬盘也仿佛在微微发烫，灼烧着他掌心的皮肤。
刚才那生死一线的逃亡，画面还在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回：吴锋那双野兽般毫无人性的眼睛、撕裂金属门的恐怖力量、擦着头皮飞过的子弹、假落地窗带来的绝望、以及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硬盘外壳时孤注一掷的疯狂……掌心被硬盘滚烫外壳灼伤的刺痛感此刻无比清晰，混合着灰尘和汗水的咸涩，提醒着他刚刚付出的代价。但值得！他低头，在管道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且不断变幻的七彩镭射灯光下，摊开左手。
那枚微型硬盘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比一节拇指大不了多少，外壳是某种哑光的黑色合金，触手冰凉，边缘因为刚才的电击和暴力弹出而有些微的变形。最醒目的，是外壳中央那个清晰的蚀刻图案——振翅的三足鸟，扭曲的第三足缠绕着昂首吐信的毒蛇，蛇眼的位置是一个被电弧烧灼出的、焦黑的小坑，原本镶嵌其中的幽绿LEd灯珠早已灰飞烟灭。三足鸟衔蛇。这个从骨灰盒开始就如影随形的不祥图腾，此刻就烙印在这个邪恶系统的核心硬件上，如同一个冰冷的嘲弄。硬盘表面还残留着细微的、因高温而扭曲的空气波纹痕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臭氧和塑料熔化的焦糊气味。
这就是他用半条命换来的东西。连接骨灰盒芯片订单、标记苏晚为祭品、指向缅甸坐标的那个终端核心！它冰凉、沉重，却仿佛蕴含着能将人拖入地狱的秘密。
“咳……咳咳……”一阵无法完全压制的呛咳终于还是冲出了喉咙，声音在狭窄的管道内被放大了数倍，显得异常刺耳。林见远立刻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地贴在管壁上，侧耳倾听着下方的动静。好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疯狂的喧嚣如同厚重的帷幕，将他这微弱的声响彻底吞没。没有脚步声靠近，没有金属梯被架起的声响。暂时安全。
他必须立刻搞清楚这里面有什么！每拖延一秒，苏晚的危险就增加一分！那个在VIp包厢屏幕上疯狂跳动、最后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的微弱心电波形，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的神经。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在极度狭窄的空间里尽量腾出一点操作的空隙。右手伸进西装内袋，摸出一个比打火机略大、造型极其扁平的黑色金属装置——这是张川提供的反邪教办技术小组的“玩具”之一，一个微型多功能信号分析\/接口转换器，自带物理隔绝防护层（防止读取时触发自毁程序），支持多种非常规接口。装置侧面有一个微小的LEd指示灯，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绿光，表示设备自检正常。
林见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的痒意和胸腔的憋闷，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硬盘侧面的数据接口（一个极其微小的、非标准的多针脚插槽）对准分析器上对应的适配口。接口吻合的瞬间，分析器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磁吸锁定。装置正面的微型屏幕瞬间亮起，淡蓝色的背光在昏暗的管道里映出他专注而紧张的脸。
屏幕快速滚动过几行自检代码，随即进入主界面。一个进度条开始缓慢地向前爬升：【正在建立物理隔绝层…正在分析接口协议…正在尝试读取…】
1%…5%…15%…
时间在寂静（除了下方传来的沉闷噪音）和缓慢的进度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林见远的目光死死盯住那蠕动的进度条，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被汗水浸透的衬衫摩擦着后背的擦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掌心的灼伤也在持续地散发着尖锐的痛楚。
30%…45%…进度条像是陷入了泥沼，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分析器屏幕边缘亮起一个黄色的三角警告标志，下方一行小字提示：【检测到非标准加密协议及物理自毁回路残余，读取速度受限。物理隔绝层稳定。】
物理自毁回路残余！林见远的心猛地一沉。幸好刚才当机立断用电击器破坏了一下！否则现在强行读取，很可能就是一场空！他暗自庆幸自己那近乎赌博的冒险决定。
就在他心神紧绷地盯着进度条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异样感，如同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它混杂在通风管道本身固有的灰尘味、鼠巢腥臊味、下方飘散上来的浓烈烟酒汗味之中，起初并不明显。但很快，它就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凸显出来。那是一种极其甜腻、馥郁到令人有些头晕的花香，像是将一整座热带花园最浓艳的花朵强行压缩、蒸馏后得到的精华。茉莉？晚香玉？还是某种不知名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异域奇花？甜腻中，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冷冽的、如同薄荷与雪松混合的清新感，试图中和那过分的甜，却反而形成一种更诡异的、如同冰火交织般的矛盾吸引力。更深处，似乎还有一种难以捕捉的、类似麝香却又更加原始、更加贴近动物本能的……暖昧气息。
这股气味仿佛拥有生命，丝丝缕缕，无孔不入。林见远起初以为是下方夜场某种新推出的、味道特别浓烈的香薰或是某个舞女打翻了香水瓶。但这气味……不对劲！它似乎能直接作用于神经！吸入几口后，林见远猛地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从小腹升起，心跳似乎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渴望与轻微眩晕的感觉开始冲击他的理智。眼前似乎有细微的、彩色的光点开始飞舞。
催情香？！一个冰冷的名词瞬间炸响在林见远脑海！他猛地屏住呼吸，试图隔绝这诡异的气味！但已经吸入的部分似乎开始产生作用，那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躁动感在血液里隐隐燃烧。
不对！绝对不只是普通的催情剂！普通的药物不可能效果这么快、这么隐蔽，还能穿透通风管道复杂的空气阻隔，如此精准地影响到他这个躲在管道深处的人！这更像是……某种高度特化的、具有神经导向性的信息素！是人为释放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他！
林见远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残留的燥热感被巨大的危机感压了下去。他立刻看向手中紧握的信号分析器——这是唯一暴露他位置的电子设备！难道是读取硬盘时触发了某种定位或者反制措施？对方不仅知道他在通风管道里，还启动了这种下作的手段？
分析器屏幕上的进度条，此刻刚刚艰难地爬升到【65%】。黄色警告标志依然亮着。硬盘接口处，因为持续工作，散发出更明显的温热感。
不能停！苏晚的线索可能就在里面！林见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迅速将信号分析器换到左手，右手毫不犹豫地探进西装内袋，摸索出一个只有半支口红大小的金属圆柱体——便携式空气成分快速检测仪，同样是张工提供的“小玩具”。他拧开一端的保护盖，露出微小的进气孔，将其尽量伸向气味飘来的方向——管道气流的上风处。
检测仪顶端的微型指示灯立刻由绿转黄，开始快速闪烁。几秒钟后，一个极其微小的液晶屏幕亮起，上面开始滚动显示出一系列复杂的化学分子式和浓度数据。林见远眯起眼睛，强忍着那股甜腻气味带来的眩晕感，仔细辨认着屏幕上的信息。
【检测到高浓度复合信息素成分…】
【主要成分：神经导向肽-7（Ntp-7），浓度：0.087pp（超阈值）】
【协同成分：β-紫罗兰酮（高浓度）、吲哚（微量）、人造麝香（tonalide，高浓度）…】
【检测到微量放射性标记物：碘-131（0.0001μSv\/h）】
【分子结构比对中…发现高度相似目标…】
神经导向肽-7！林见远瞳孔骤缩。这是张川在反邪教内部资料里提到过的、一种理论上存在、由境外某些秘密实验室研发的、具有高度靶向性的神经信息素！它能绕过常规嗅觉感受，直接作用于大脑边缘系统，激发特定的情绪和生理反应，效果远非普通催情剂可比！更可怕的是，它还携带了微量的放射性碘-131作为追踪标记！
是谁？竟然在“迷迭香”的中央空调系统里投放这种东西？目的是什么？控制顾客？筛选特定目标？还是……专门用来对付像他这样的“入侵者”？
就在他震惊于这个发现时，检测仪屏幕上的分子结构比对结果跳了出来。旁边附上了一张极其清晰的、三维旋转的分子结构模型图，以及标注着【相似度：98.7%】的鲜红字样。
而比对的目标数据库来源，赫然标注着：【证物编号：c-x-0721-“陈欣”香水样本】。
陈欣？！
林见远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那个干练、敏锐、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市局刑侦支队组长？陈克非的姐姐？她的香水？！
检测仪屏幕上那个复杂的分子模型，与证物库里陈欣常用的那款香水的主要活性成分结构图，几乎完美重合！除了那微量的、作为追踪标记的碘-131，以及可能存在的、极微量的神经导向肽（常规检测可能忽略），其核心的香味分子骨架完全一致！
这怎么可能？！陈欣的香水，怎么会成为“迷迭香”里这种邪恶神经信息素的基础配方？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复制？甚至……陈欣本人……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沸腾的泥浆，瞬间涌入林见远的脑海。陈克非知道吗？张川知道吗？陈欣在这盘巨大的、黑暗的棋局里，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她接近自己，甚至流露出的那点若有似无的好感，难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监控？还是为了……最终将他或者苏晚，送上祭坛？
一股比通风管道里的寒意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林见远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手中的检测仪屏幕发出的微光，此刻仿佛变成了地狱的磷火，映照着他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的脸。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狰狞的裂痕。
“嘶……嘶嘶……”
就在林见远被这个爆炸性的发现冲击得心神剧震之时，被他攥在左手的信号分析器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电流干扰声！屏幕上的读取进度条在【78%】的位置疯狂地闪烁起刺眼的红光！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骷髅头警告标志瞬间覆盖了大半个屏幕！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定向信号扫描！】
【来源：接近中！强度：危险级！】
【物理隔绝层遭受冲击！】
【建议：立即终止读取！立即隐蔽！】
吴锋？！还是夜总会其他的安保力量？他们利用信息素定位，再结合信号扫描，精准地找上来了！
林见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几乎想立刻终止读取，砸毁硬盘！但进度条已经到了78%！苏晚的线索可能就在剩下的22%里！他不能放弃！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急速扫视着通风管道的前后方向。前方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不知道通向何处。后方，是他爬进来的方向，但那里很可能已经被堵死！怎么办？！
“嗡…嗡…嗡…”
就在这时，被他塞在裤子口袋里、调成了静音模式的私人手机，突然传来一阵持续而稳定的震动！不是电话，是某种特定频率的震动提示！
林见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掏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绿色的盾牌图标——这是他和张川约定的紧急安全信号！表示“自己人靠近，准备接应”！
张川！他来了？他怎么定位到这里的？是苏晚那边有了新情况？还是他追踪到了自己刚才读取硬盘时泄露的微弱信号？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部分恐惧和猜疑！林见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出一个特定的解锁轨迹，同时用力按了三次侧边键——这是预设的“确认位置，请求支援”的紧急回应！
信号发出！
几乎在回应信号发出的下一秒！
“砰！轰——！！！”
一声远比吴锋破门更加狂暴、更加震撼的巨响，猛地从通风管道下方、林见远斜前方的某个位置炸开！那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又像是一整面厚重的承重墙被定向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