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替身直播
b3层旧档案库区域。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了。惨白的节能灯管在头顶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勉强驱散厚重如墨的黑暗，却在堆积如山的陈旧档案柜和蒙尘的设备箱上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空气冰凉、凝滞，弥漫着一股纸张霉变、灰尘和陈旧电子设备特有的、带着金属锈味的腐朽气息。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陈旧气味中，一股极其突兀、极其强烈的恶臭，如同腐烂的杏仁混合着焚烧塑料的焦糊味，顽固地从备用服务器机房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缝隙里钻出来，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鼻腔和神经。
骨灰的味道。
林见远、陈克非和张川刚冲出电梯，这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就劈头盖脸地撞了上来。林见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陈克非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他大步走到机房门口，负责看守的两名刑警立刻让开，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味道就是这里传出来的，陈队。”其中一个刑警指着紧闭的金属门，“门禁被物理破坏过，痕迹很新。我们没敢贸然进去，等你们来。”
陈克非点点头，戴上手套和鞋套，示意技术员上前。技术员用便携式气体检测仪对准门缝，仪器屏幕上的数值瞬间飙升，刺耳的警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尖啸起来。
“硫化氢、磷化氢、一氧化碳…还有大量不明有机微粒粉尘！浓度极高！危险！”技术员的声音变了调。
“骨灰焚烧不完全的典型产物…”张川的声音在防毒面具后显得沉闷，却带着冰冷的确定，“混合了电路板燃烧的毒气。”他看向陈克非，“必须通风，做好防护才能进去。”
厚重的金属门被小心翼翼地撬开一条缝，强力排风扇的轰鸣声立刻响起，如同巨兽的咆哮。浓稠的、带着灰白色粉尘的刺鼻烟雾被狂暴的气流抽吸出来，即使戴着防毒面具，那股混合着死亡与焦糊的恶臭依旧顽强地渗透进来，令人头晕目眩。排风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烟雾才变得稀薄。
林见远跟在陈克非和张川身后，踏入了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机房。
空间不大，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早已淘汰、落满灰尘的老式机柜，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空气中悬浮的灰白色粉尘尚未完全沉降，在手电光束的照射下如同飘舞的幽灵。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滑腻的灰烬。机房中央，原本放置主备用数据交换枢纽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几块烧熔的电路板和线缆如同黑色的内脏，粘连在框架底部和周围的地面上，兀自散发着袅袅青烟和刺鼻的焦臭。
“就是这里。”一名先期进入的技术员指着那堆焦黑的残骸，声音在防毒面具后发闷，“数据交换枢纽被彻底焚毁了。焚烧点非常集中，温度极高，像是…被喷枪精准灼烧过。周围线路也有不同程度熔毁。”
陈克非蹲下身，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手术刀，仔细切割着那片狼藉。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覆盖在焦黑金属框架底部的一层较厚的灰白色粉末状物质。粉末细腻，触感滑腻，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油腻感。他捻起一小撮，凑近手电光仔细查看，又放到鼻端隔着面具深深嗅了一下，眉头拧成了死结。
“硅藻土…混合了骨灰…”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殡仪馆失窃骨灰样本的初步物理性状完全一致。”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向机房天花板复杂的通风管道网络，“气味源头找到了。焚烧时产生的高温气体和粉尘，被排入了通风管道。”这解释了为什么气味会弥漫到上层安全屋区域。
张川则蹲在另一侧，他的注意力被地板上几道极其细微、几不可察的拖痕吸引了。那痕迹在厚厚的灰尘和骨灰粉末中几乎被掩盖，但在强光手电的斜射下，隐隐呈现出一种…规则的几何图案？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紫外线灯，调至特定波段，对着那片区域照去。
幽蓝的冷光下，被灰尘覆盖的地板上，赫然显现出几个清晰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脚印！脚印不大，前端尖锐，后跟圆润，明显属于某种特制的软底鞋。更诡异的是，脚印的走向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奇特的、回旋往复的方式，围绕着中央那堆焦黑的废墟，踩踏出了一个残缺的、但依稀可辨的图案——二十八宿星图中的“危宿”部分！
“足迹…荧光足迹…围绕焚烧点…”张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秽火净迹’！《九曜火神经》里记载的一种邪术仪式！焚烧特定‘秽物’（骨灰），辅以特定步罡踏斗，据说能净化空间，驱散‘不洁’，为更高阶的仪式铺路…或者说，为数据层面的‘净化’开路！”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堆仍在冒烟的焦黑残骸，“骨灰焚烧…是为了摧毁物理设备，同时完成邪术仪式！双管齐下，彻底切断我们追踪医疗数据泄露源头的可能！”
林见远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物理摧毁加邪术仪式？这已经超出了他作为记者对犯罪的理解范畴！他看着地板上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诡异脚印，看着中央那堆象征着线索彻底中断的焦黑废墟，又想起此刻依旧在全网直播、用自己的心跳“诵经”的苏晚，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也就是说，他们用骨灰烧了我们的备用服务器，顺便跳了个大神，就为了确保苏晚的心跳祷文能畅通无阻地响彻全网？”林见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带着冰冷的嘲讽，“真是…高效又环保的犯罪手段啊！”
陈克非没有理会林见远的讽刺，他站起身，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机房，最终定格在通风管道一个不起眼的检修口盖板上。盖板的螺丝有新鲜的拧动痕迹。他示意技术员架起梯子。
“查通风管道！他们从这里排放焚烧废气，也可能从这里进来或离开！”
技术员迅速架好伸缩梯，戴上更厚的防护手套，小心地拧开检修口的螺丝。沉重的金属盖板被移开，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恶臭猛地涌出！技术员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强光手电和探头伸进黑暗的管道深处。
“有东西！”技术员的声音带着惊愕。他小心地用长柄夹钳，从管道内壁厚厚的油污和骨灰粉尘混合物中，夹出了一小片东西。
那是一片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卷曲的深色皮革碎片。质地异常坚韧，即使在高温烟熏和腐蚀性气体的环境下，依旧保持着大致的形状和强度。碎片的一面是粗糙的毛孔纹理，另一面…似乎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
张川立刻上前，接过碎片，掏出高倍便携显微镜。镜头下，碎片焦黑的那面，那些细微的纹路清晰起来——是极其古老、扭曲的象形文字！还有几个残缺的、如同烙印的数字！
“是…是人皮！”张川的声音带着震惊的嘶哑，“处理过的人皮！上面的文字…是《连山易》的残篇！‘荧惑’、‘替’、‘命’…这几个字还能辨认！数字…是‘0427’！”他猛地抬头，看向林见远和陈克非，眼中是骇然的光芒，“0427…是苏晚的Id编号！骨灰盒里藏的人皮碎片！富豪千金绑架案死者背部剥皮！现在又出现在这里！他们…他们在用人皮作为某种…信息的载体！或者…邪术的媒介！‘替’…‘命’…替命？！”
轰！
人皮碎片！《连山易》！苏晚的Id！
这几个爆炸性的信息瞬间将机房内本就凝重的气氛推向了冰点！林见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骨灰盒里的人皮碎片，富豪千金被剥下的皮肤，还有眼前这片从死亡通道里抠出来的、刻着苏晚编号和“替命”邪术的人皮…一条由人皮和死亡编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线，清晰地浮现出来！
“替命…”林见远喃喃自语，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他猛地看向陈克非，“陈警官！苏晚的详细医疗档案！尤其是…体表特征记录！有没有？立刻调出来！”
陈克非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通过加密频道联系安全屋的王主任。片刻后，一份加密文件传到了他的战术平板上。他快速点开苏晚的医疗档案，翻到体表特征记录页。
林见远和张川立刻凑过去。
屏幕上清晰地记录着：苏晚，女。左臂内侧，肘弯上方约3处，有约5x3不规则三度灼伤疤痕，疤痕增生明显，呈暗红色，表面凹凸不平…在疤痕边缘靠近腋下的位置，有一颗很小的、深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痣。
痣！
林见远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关于痣的记录，又猛地回想起在网红安全屋，那个被无人机蜂群围困的绝望时刻——邓软软在混乱中，似乎无意间瞥见过苏晚手臂的疤痕，当时她好像还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这疤真吓人，还好那颗丑痣被烧没了”？
当时情况混乱，谁也没在意这句话！
“邓软软！邓软软说过！苏晚手臂疤痕那里，原来有颗痣！但现在…没了！”林见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被烧掉了？还是…被‘替换’掉了？！”
“替换…”张川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替命’…人皮载体…骨灰焚烧开路…远程操控生理数据…我明白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机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们不是在单纯地伤害苏晚或泄露数据！他们是在…‘校准’！在用邪术和科技的双重手段，强行将苏晚的‘存在’，她的生理特征，甚至她的部分‘命格’信息，刻印到某个预设的‘容器’里！那个容器，就是用来‘替’她承受最终仪式，或者…成为某种邪神降临的‘完美祭品’的载体！直播她的生命体征，全球围观，是在利用亿万网民的‘注视’和‘意念’产生的微弱精神能量，为这场邪恶的‘校准’和最终的‘替换’进行充能！这是…这是赛博时代最亵渎的活人献祭！”
替命！校准！容器！亿万意念充能！
张川的推论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在狭小恶臭的机房里疯狂回荡！林见远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恐惧攫住了他。他看着平板屏幕上，那依旧在全网疯传的、代表苏晚生命的心电图直播窗口，看着那绿色的曲线在亿万网民的“注视”下，按照《九曜火神经》的节奏顽强跳动，只觉得那每一下跳动，都在将苏晚推向那个“容器”更近一步！
必须打断它！必须把苏晚从这全球瞩目的祭坛上拖下来！立刻！马上！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在绝境中闪烁着唯一光亮的计划，如同闪电般劈进了林见远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看向陈克非和张川，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他们想要一个被全球围观的祭品？想要用亿万意念给他们的‘替命容器’充能？好！我们给他们一个！”
陈克非和张川同时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惊疑。
林见远的目光越过他们，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落在了安全屋里那个惊魂未定的网红邓软软身上。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带着记者特有的敏锐和赌徒般疯狂的弧度：
“让邓软软来！让她假扮苏晚！我们来一场…全网直播的‘替身’大戏！”
安全屋冰冷的灯光下，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什…什么？！让我假扮她？！”邓软软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屋顶。她指着临时担架床上昏迷不醒、手臂盖着纱布的苏晚，又指指自己的鼻子，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写满了荒谬、惊恐和极度的抗拒，“林见远！你是不是被骨灰熏傻了？！还是被那什么邪教祷文洗脑了？！外面那些疯子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们连无人机蜂群和骨灰烧服务器都干得出来！你让我去当靶子？！这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我的脸！我的事业！我的商业价值！我…”
“你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商业价值重要？！”林见远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如同寒冰，一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将邓软软笼罩，“你以为留在这里就安全了？那些人能找到安全屋，能烧了林见远的办公室，能黑进市局的VR系统，能烧掉备用服务器！你觉得这扇门能挡他们多久？！你现在唯一的‘商业价值’，就是你这张和苏晚有几分相似、而且更懂得怎么在镜头前表演的脸！”
邓软软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金属墙壁，退无可退。她看着林见远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惧。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邓软软小姐，”张川上前一步，他的声音相对平静，却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剖析残酷真相的冷静，“林记者的话虽然直接，但并非危言耸听。对方的手段远超常规犯罪。留在这里，被动防御，我们所有人的风险都在无限增大。主动出击，制造混乱，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为苏晚争取治疗和转移的时间，是当前唯一可行的策略。你的外形条件，尤其是你对镜头和表演的熟悉，是执行这个计划最合适的人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邓软软那张姣好的脸，“而且，我们会给你最高级别的防护和撤离预案。你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受了惊吓的关键证人’，在镜头前出现一段时间，吸引火力，然后我们会立刻把你安全撤出。”
“防护？撤离预案？”邓软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依旧发颤，“你们…你们能保证？”
“我用我的警徽保证！”陈克非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上前一步，站在林见远身边，无形的威慑力瞬间弥漫开来，“我们会调动特警在外围布控，狙击手就位，无人机反制系统全开。直播地点我们会精心选择，确保是易守难攻、便于撤离的位置。你出现的时间会严格控制，直播信号也会做特殊加密处理，一旦完成吸引火力的目标，立刻掐断信号，我们的人会在三秒内把你带离现场！你只需要…相信我们。”
陈克非沉稳如山的气势和“警徽保证”几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让邓软软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了一些。她看着眼前三个男人——记者林见远的孤注一掷和敏锐，刑警陈克非的沉稳可靠和强大气场，学者张川冷静分析下的紧迫感——一种被推上时代浪尖、被迫成为“英雄”的荒谬感和一丝病态的兴奋感，竟然奇异地压过了纯粹的恐惧。她的眼神开始闪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似乎在权衡那渺茫的生机和巨大的风险。
“我…我需要最好的妆造！灯光！角度！必须360度无死角！不能崩人设！”邓软软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属于网红的、职业性的偏执和…跃跃欲试，“还有！直播打赏收益…我要分三成！精神损失费！”
林见远差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商业谈判”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但他强压住翻白眼的冲动，知道这是邓软软在用自己的方式缓解恐惧和掌控局面。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专业”：“成交！王主任！技术组！立刻准备！给她化妆！灯光！设备调试！就按她平时开百万粉丝美颜直播的顶配标准来！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