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电子乩童
废弃核医疗中心地下三层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千百年的死水，厚重、阴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金属锈蚀、陈旧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尘埃腥甜的味道。张川穿着厚重的铅防护服，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粘稠的泥沼里跋涉。头顶惨白的长管灯有几根接触不良，发出恼人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光线忽明忽灭，将走廊两侧剥落的墙皮和斑驳的“辐射危险”标识切割成诡异跳动的碎片。盖格计数器挂在腰间，沉闷的“咔哒”声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规律的心跳，每一次轻微的加速，都像冰冷的针扎在神经上。
他停在标着“脑波分析室”的厚重铅门前。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亮的、带着冷色调的光。陈克非和林见远已经到了。陈克非同样穿着铅服，正背对着门口，弓着腰，像一头专注的猎豹，用强光勘查灯一寸寸扫视着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控制台。林见远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只穿了件普通的防尘外套，正举着手机，镜头对准控制台上一个被拆开的、布满复杂线路的黑色金属匣子，嘴里还低声解说着什么。
“……观众老爷们看这里，这就是传说中的‘赛博跳大神’核心部件！瞧瞧这做工，这走线，啧啧，比我家那破路由器的板子复杂多了！邪教也搞技术升级啊……”林见远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记者特有的、试图用轻松化解压抑的腔调，但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克非头也没回，冷冷地抛过来一句，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失真：“林记者，把直播关了。这里每一粒灰尘都可能带辐射，不想下半辈子当发光体就老实点。还有，别乱碰！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林见远悻悻地“啧”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行行行，陈警官，听您的。观众朋友们，为了主播的人身安全，咱们先下播，待会儿有猛料再通知！”他按下了停止键，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盖格计数器的咔哒声和陈克非勘查灯移动的细微摩擦声。
张川推门进去，铅靴踩在布满灰尘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人闻声抬头。
“张干事，你总算来了。”陈克非直起身，面罩后的眼睛扫过张川，“看看这个。”他侧身让开，强光勘查灯的光柱精准地打在控制台中央那个被拆解的黑色金属匣子上。
匣子内部结构精密得令人咋舌。多层电路板堆叠，细密的银线如同蛛网般缠绕，核心位置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芯片。几根细长的、顶端带着微型吸盘的导线从匣子里延伸出来，连接到旁边一个布满电极接口、形似摩托车头盔的设备上——那显然就是林见远口中的“脑波控制器”。
张川走近，防护服的厚重让他动作有些笨拙。他弯下腰，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枚幽蓝的芯片。芯片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蚀刻着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辨识的纹路。他心头一动，立刻从铅服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柔软绒布包裹的物件——那本父亲留下的、封面早已磨损不堪的《九曜星占》手稿。他戴上手套，翻到中间一页，上面用细密的朱砂描绘着一幅繁复的法器结构图，名为“灵犀引”。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将手稿上的“灵犀引”结构图，凑近那枚幽蓝的芯片，在勘查灯刺眼的光线下进行比对。时间仿佛凝固了。陈克非和林见远都屏住了呼吸，房间里只剩下盖格计数器单调而冰冷的“咔哒”声。
几秒钟后，张川猛地吸了一口气，防护面罩内瞬间蒙上一层白雾。他指着芯片上某个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纹路，又指向手稿上“灵犀引”核心处一个用朱砂特别标注的、形如漩涡的符文。
“看这里，”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和沉重，“完全一致！这个螺旋纹…不是电路设计，是《九曜星占》里记载的‘引魂涡’符文！这块芯片…就是‘灵犀引’的现代电子变体！”
“引魂涡？”林见远凑得更近，几乎要把脸贴到芯片上，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什么意思？真能把魂儿引出来？”
“不是字面意义的灵魂。”张川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份沉重感挥之不去，“在教义里，‘灵犀引’是沟通神明、引导‘神力’或‘神谕’的法器。核心就是这个‘引魂涡’，作用是…放大并引导特定的精神波动频率，使其更容易与预设的‘神念’产生共振。”他放下手稿，目光死死盯着那枚幽蓝的芯片，“简单说，这东西就是个精神放大器，或者说…脑波信号诱导器。它能接收、放大佩戴者（乩童）的脑电波，并将其‘调谐’到特定的频率波段——就是他们所谓‘神明’的频率。”
陈克非的面罩转向张川，声音冰冷：“特定频率？就是‘小甜莓’瞳孔震颤的频率？17.3赫兹？”
“对！”张川斩钉截铁，“而且不是巧合！《火经》中关于‘请荧惑星君’降身的核心咒语——‘九曜诵经’——其诵读的音节节奏，经过声波分析转换，其基频峰值就是17.3赫兹！这就是他们预设的‘神念’频率！这个‘灵犀引’芯片，会把佩戴者（乩童）的脑波强行‘拉’到这个频率上，制造出所谓的‘神降’状态！”
他拿起那个布满电极接口的头盔，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戴上这个，被芯片强行将脑波锁定在17.3赫兹，大脑会发生什么？强烈的幻觉？意识被部分覆盖？或者…更糟，完全成为接收和传递那个‘神念’（也就是幕后操控者指令）的活体天线？这就是所谓的‘电子乩童’！”张川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他们用现代科技，批量制造可以远程操控的‘通灵者’！”
林见远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卧槽…这比科幻片还邪乎！那‘小甜莓’她…”
“她就是被选中的‘电子乩童’！”张川接口道，语气沉痛，“在最后那场直播里，她佩戴了这个设备。那个变声的恶魔，通过加密音频念诵17.3赫兹的‘九曜诵经’，通过这个‘灵犀引’强行同步她的脑波。她看到的‘神迹’、听到的‘神谕’…都是被强行灌入的幻觉和指令！那些剧烈抽搐、翻白的瞳孔…都是大脑在抵抗这种强行同步时产生的生理反应！直到…她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他重重地将头盔放回控制台，发出一声闷响。
陈克非沉默着，面罩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他拿起勘查灯，光束沿着那几根带着微型吸盘的导线移动，最终停留在导线尽头——几个极其微小的、透明的玻璃电极上，里面似乎封存着某种暗红色的粉末残留。
“这些电极，是贴附在‘乩童’头部的？”陈克非问，声音依旧冷硬。
“通常是太阳穴或眉心。”张川点头，“为了更好的脑波信号接收。”
陈克非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个玻璃电极，凑到强光灯下。暗红色的粉末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晶莹感。“技术科的报告，‘小甜莓’鼻腔发现的舞台粉末，染成了暗红色。这里残留的粉末…颜色一致。”他看向张川，“染成红色，是为了对应荧惑星？”
张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不止是象征！还记得《九曜星占》里关于‘神降’的仪式描述吗？‘…赤尘敷体，星辉入髓…’！这些染红的粉末，通过电极紧贴皮肤，甚至可能…在设备过载或特定指令下，通过某种微孔装置，直接渗透进入佩戴者的血液循环系统！这才是真正的‘赤尘敷体，星辉入髓’！一种物理层面的、带有神经活性成分（可能就是那种粉末本身）的‘污染’仪式！让受害者在生理和心理上同时被‘标记’和‘控制’！”
这个推测太过骇人，连林见远都一时失语，房间里只剩下盖格计数器越来越密集的“咔哒”声，以及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在防护面罩内回荡。
就在这时，林见远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
“喂？”林见远皱着眉接起，按了免提。
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音传了出来，冰冷、平直，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
“…命格置换率…63%…祭品‘深’…能量汲取稳定…备用祭品‘欣’…已锁定坐标…仪式…不可逆…”
声音戛然而止，通话中断。
“操！”林见远脸色瞬间煞白，对着手机吼：“喂？喂？！你他妈谁？！”回应他的只有忙音。他猛地看向张川和陈克非，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深’？‘欣’？坐标？这他妈什么意思？！”
张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命格置换率63%”…“祭品‘深’”…林见远？！还有“备用祭品‘欣’”…陈克非的姐姐陈欣？！“仪式不可逆”？！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将他淹没。
陈克非的反应更快，他一步跨到林见远面前，几乎要撞上他，面罩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见远：“号码！追踪来源！快！”
林见远手指哆嗦着操作手机，调出通话记录。“加密号码…显示来源是…是…”他的手指停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声音都变了调：
“来源…来源是…Id！”
！那个已注销的殉职警员幽灵Id！它刚刚用变声器打来了死亡预告！
废弃的核医疗中心地下三层，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盖格计数器的“咔哒”声疯狂加速，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惨白的灯光忽明忽灭，在布满灰尘的冰冷设备、散落的诡异电子元件和张川手中那本泛黄的《九曜星占》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