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电子裹尸布
解剖室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冰冷的不锈钢台面映出陈克非紧锁的眉头。眼前这具网红“甜橙”的尸体,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陈克非戴着蓝色丁腈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按压着死者冰冷僵硬的胸廓,感受着下方肋骨的轮廓与可能存在的异常。空气里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水残留,像一层凝固的油脂,牢牢糊在人的鼻腔深处。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单调地填充着这片被死亡和寂静统治的空间。
“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昨夜直播结束后的半小时内,也就是凌晨一点左右。”法医老秦的声音平板无波,他手中的解剖刀闪着冷冽的寒光,精准地划开胸腔的皮肤与肌肉组织,动作熟练得近乎优雅,暴露出的脏器颜色暗沉。“死因明确,急性心力衰竭导致的猝死。你看这心肌组织,脆弱得一塌糊涂,过度透支的结果。”
陈克非的目光越过老秦的肩头,紧紧盯着解剖台上那逐渐暴露的胸腔内部。心脏,那颗曾经驱动鲜活生命、在无数镜头前搏动以吸引流量和打赏的器官,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色泽暗红,形态松弛,确实符合心源性猝死的典型表现。然而,就在心脏外壁靠近主动脉根部的位置,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银灰色的金属装置,极其突兀地嵌在心肌组织之中,几根纤细如发丝的导线蜿蜒深入心肌深处。
“这是什么?”陈克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职业性的警觉,他朝解剖台更近一步,锐利的眼神捕捉着那个异物的每一个细节,“起搏器?但型号不对,太微型了,而且……植入位置也太深了,这不像标准医疗路径。”
老秦停下动作,用镊子尖端极其轻微地拨弄了一下那个装置,眉头也拧了起来:“不是常规起搏器。没有品牌标识,没有医疗设备的注册编码,材质…像是某种特种合金。更像是某种定制化的植入物。”他小心地用止血钳夹起装置边缘,轻轻晃动,装置与周围组织连接得异常紧密牢固。“像是…被暴力缝合进去的,手法粗糙但有效。”老秦的声音里也透出疑惑,“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对劲。”
“暴力缝合?”陈克非重复道,心头疑云更重。一个年轻网红,体内为何会有这种来历不明、非医疗级的植入物?他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冰冷的解剖台边缘。在强光下,那金属外壳并非完全光滑,靠近导线连接处,似乎蚀刻着极其微小、需要高度专注才能辨认的纹路。那纹路扭曲盘绕,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气息——正是那在城中村纵火现场墙上、在殡仪馆骨灰盒芯片上反复出现的三足鸟衔蛇图腾的微缩版!
陈克非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半秒,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又是这个图腾!它像一个甩不掉的幽灵,缠绕在每一个离奇案件的关节处。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强光放大镜,将光线聚焦在那微小的图腾上:“老秦,你看这里!”
老秦凑过来,眯起眼,半晌才倒吸一口冷气:“嘶…这鬼东西…阴魂不散啊!”他立刻转身,从器械台上拿起专用的证物袋和微型提取工具,“得把这玩意儿完整取出来,里里外外查个底朝天!搞不好就是关键!”
就在老秦小心翼翼地操作,试图将那可疑的微型装置与周围心肌组织分离时,解剖室厚重的隔音门被猛地推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阵裹挟着走廊消毒水味的凉风灌了进来,随之闯入的是一道略显急促的身影——林见远。
“陈警官!秦老师!”林见远的声音带着记者特有的穿透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手里捏着证件,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到了解剖台上那颗暴露的心脏,以及心脏上那个银灰色的异物上。“关于死者‘甜橙’直播猝死的案子,我有一些非常关键的背景信息……”
陈克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步横移,高大的身躯瞬间挡在了林见远与解剖台之间,像一堵沉默而坚决的墙,隔绝了记者探究的视线。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林见远:“林记者,这是法医解剖现场!非警务人员严禁入内!谁放你进来的?你的证件!”陈克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压力。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动作干脆利落,目光审视着林见远略显尴尬又强作镇定的脸。
林见远立刻从怀里掏出记者证递过去,语速飞快地解释:“我理解规定,陈警官!但情况紧急!‘甜橙’在猝死前,最后一场直播的录屏我做了帧级分析!她猝倒前大概十七分钟,瞳孔在强光刺激下有过一次剧烈的、不自然的虹膜震颤,方向是逆向的!而且背景音里有极其细微的、类似…类似某种诵经的节奏声!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或直播音效!我怀疑她受到了强烈的外部干扰甚至…精神控制!”
“逆向虹膜震颤?诵经?”陈克非一边快速翻看林见远的证件,确认有效性和照片,一边咀嚼着这些信息。他当然记得那个该死的、无处不在的三足鸟图腾,更记得林见远之前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却总能沾点边的推测。他抬眼,目光沉沉地盯着林见远,“你的依据?仅仅是‘看着不像’?”
“不是看着不像!”林见远有些激动,试图绕过陈克非的身体去看解剖台,但被陈克非再次稳稳挡住,“我有声纹分析的初步报告!虽然很微弱,但那个节奏模式,和我之前调查九曜重生教外围活动时偷偷录下的一段所谓‘祈福咒语’有高度相似性!这不是巧合!还有她最后那个眼神…”林见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那不像猝死的茫然,更像是…极致的恐惧和某种无法理解的…狂热交织在一起。”
“狂热?恐惧?”陈克非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林见远,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水分和真实目的。解剖室明亮的灯光下,林见远眼底那抹混合着亢奋与焦虑的血丝清晰可见。他合上证件,递还给林见远,语气依旧冷硬,但质疑中多了一丝探究:“林大记者,想象力很丰富。但这里是法医解剖室,讲究的是确凿的物证,不是你的声纹‘初步报告’和瞳孔解读。”他微微侧身,示意林见远看自己身后忙碌的老秦,“看到秦法医在做什么了吗?我们在找真正能钉死凶手的证据,而不是捕风捉影的都市传说。你那些玄乎的‘咒语’推测,建议先去找精神科挂个号查查。”陈克非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刻薄的弧度,典型的刑警式冷幽默。
林见远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迅速被职业素养压了下去。他接过证件,语速反而更快,带着记者特有的尖锐反击:“陈警官,你埋首在尸体里找答案,我敬你是条汉子。但真相往往不止一层!你以为那些符号、那些仪式感十足的案件细节,都是凶手闲得无聊画着玩的?那叫心理投射!那叫行为模式!是比指纹还难伪装的烙印!我追查这条线几个月了,每次你以为我在胡扯的时候,最后不都证明至少方向是对的?殡仪馆骨灰调包案里的芯片指向缅甸,是不是我提供的线索?火灾现场的放射性土壤,是不是我提醒你们注意核医废料?陈警官,固守成见,只会让你和真相擦肩而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克非制服肩章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带讥讽,“还是说,你们警局采购的放大镜,回扣吃得太多,连个记者都能看到的线索都自动过滤了?”
解剖室里瞬间只剩下空调风机单调的嗡鸣和器械偶尔碰撞的轻响。老秦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两位风格迥异却又被同一个案子死死缠住的年轻人。陈克非的脸色沉了下来,下颌线绷紧。林见远的话像根针,精准地刺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他痛恨程序外的变量,更痛恨被一个“外行”记者在专业领域指指点点,尤其对方还该死地戳中了一些他无法完全否认的事实。那骨灰盒芯片,那放射性土壤的溯源…林见远的确提供了关键角度。他盯着林见远毫不退缩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对真相的渴望,混合着记者的精明和某种…被陈克非视为危险的赌徒般的亢奋。
“方向正确不等于抵达终点,林记者。”陈克非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警告的意味,“你的‘线索’像散弹枪,覆盖面广,但精度堪忧,附带伤害更大。过早的曝光、煽动性的舆论,只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线索断掉,让像苏晚那样的关键证人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你以为你在推动正义?你只是在玩火!”他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空气仿佛都因这无声的对峙而变得粘稠沉重。“这里是刑侦一线,不是你的新闻演播室。下次再敢擅闯禁区,干扰公务,我会亲手给你戴上手铐,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程序正义’!现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