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雾在叶尘右足落阶的刹那,凝滞如冻。
不是静止,是屏息——整片天地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连时间都绷成一根将断未断的银弦。他足踝没入银灰光晕,那光不灼、不烫、不刺,却重得惊人,仿佛托起的不是一具血肉之躯,而是一整条沉坠万古的星河支脉。光晕温柔地漫过脚踝骨,向上攀爬三寸,停在小腿外侧新浮的星纹起点处,微微一颤,竟与那道银灰弧线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如锁扣归位,如血脉接续。
“咚。”
心跳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撞进耳膜。
不是从胸腔传来,而是自眉心、自掌心、自小腿星纹深处,三处同频共振,汇成一道沉厚如钟的鼓点——咚!咚!咚!每一声,都让白玉阶面泛起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涟漪所至,玉质微鸣,似有远古编钟在地脉之下悄然叩响。
就在这第三声余震尚未散尽时——
“嗤啦……”
极轻,极细,却像冰裂于耳蜗深处。
水晶茧壁上,一道新痕悄然延展半毫。
不是崩开,是舒展。如同久眠者在梦中无意识地舒展指尖,茧壁那层半透明的晶质,竟微微透出温润光泽,仿佛被这三声心跳唤醒了沉睡的呼吸。
叶尘垂眸。
右足未动,左足却已缓缓抬起,悬于半空。足底离阶面尚有三寸,可足弓绷紧的线条,已透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他没有看茧,没有看守阶者,目光只落在自己左眉骨——那里,半月印记正随心跳明灭,银辉流转间,边缘锯齿如刀锋吞吐寒芒,每一次明暗交替,都牵动识海深处那素衣女子虚影的广袖,微微一荡。
就在此刻——
嗡!
九道暗金引路纹,毫无征兆地自第二级阶面浮现!
不是刻印,不是投影,是自玉髓深处“长”出来的。它们蜿蜒如活脉,粗细不一,却皆泛着熔金般的暗哑光泽,自叶尘足下辐射而出,呈扇形铺展,最终齐齐收束于一点——水晶茧正中心,那人形轮廓蜷缩的额角位置。
引路纹在搏动。
一下,又一下。节奏与叶尘心跳完全一致,连那细微的顿挫、那沉缓的余韵,都分毫不差。仿佛这九道金纹,本就是他血脉延伸出去的第九对肋骨,此刻正隔着千山万水,轻轻叩击着茧中人的天灵。
“嗯……”
阶下,极轻一声叹息。
非人声,却比人声更沉。似古钟余震,自地底万丈幽冥深处翻涌而上,撞上玉阶基座,再反弹回荡,化作一道无形音波,直贯叶尘耳骨。他耳内嗡鸣,耳膜微麻,喉头竟泛起一丝铁锈腥气——不是受伤,是血脉在应和,在共鸣,在被强行唤醒某种早已遗忘的古老节律。
他喉结滚动,硬生生将那口腥甜咽了回去。
可就在吞咽的瞬间,左眉半月印骤然炽亮!
银辉暴涨三寸,如月华倾泻,映得他半边脸庞冷冽如霜。那光芒穿透玉雾,精准投射在水晶茧壁上——茧内人形轮廓的额角,赫然浮现出一道银痕!细若游丝,却与叶尘眉印的弧度、锯齿的走向、甚至明灭的节奏,完全一致!仿佛同一把神匠之刀,在两具不同躯壳上,刻下了同一道命运烙印。
“娘……”叶尘无声启唇。
风忽止。
玉雾不再流动,而是如活物般急速坍缩、聚拢、塑形——九面悬浮镜,凭空凝成!镜面澄澈如秋水,边缘却浮动着细密的暗金符文,镜中映出的,却非叶尘正脸,而是九个角度各异的侧影:有的低眉,有的仰首,有的侧目凝望水晶茧,有的指尖微抬欲触未触……每一面镜中,叶尘的侧脸轮廓,都与茧中人形轮廓的侧影,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发际线、颧骨高点、下颌弧度、甚至眉梢那一道细微的天然弯弧……分毫不差,仿佛镜中两人本就是一体双生,只是被一道无形的时空之刃,硬生生剖开,一在茧内,一在阶上。
三守阶者,动了。
左侧持断戟者,戟尖无声垂低三寸。那截断口嶙峋的戟尖,暗金血纹骤然暴涨,如活蛇盘绕,嗡嗡震颤,竟在戟尖下方虚空,凝出一个古拙篆字——“引”。墨色浓重,笔画如刀劈斧凿,带着斩断因果的决绝。
中间托残卷者,三片朽竹简齐齐一震!墨符狂舞,如黑蝶扑火,在卷轴上方虚空勾勒出第二个篆字——“归”。字成刹那,墨色竟泛起淡淡银辉,仿佛字里行间,流淌着被封印的星河。
右侧裂鼎者,鼎心墨珠爆亮如炭!蛛网裂痕中喷涌出的银灰雾气陡然收束,凝成第三枚篆字——“心”。字形最淡,却最沉,仿佛由万古寂灭的余烬熔铸而成,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焚尽一切后的苍凉回响。
引、归、心。
三字悬于半空,彼此牵引,暗金、墨银、灰烬三色光晕交织缠绕,最终化作一道无声的洪流,轰然注入叶尘眉心半月印!
“呃——!”
叶尘闷哼一声,身形剧震!左眉骨处仿佛被九根烧红的银针同时贯穿,剧痛直冲识海!可就在这撕裂般的痛楚巅峰,他掌心九纹猛地一旋!一缕极细、极柔、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润生机的银灰气丝,倏然离体,如游龙般无声无息,没入水晶茧壁那道新延展的裂隙之中!
气丝入茧,裂隙并未扩大。
反而……微微愈合了一丝。
茧壁晶质泛起涟漪,那道裂痕边缘,竟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嫩芽初绽般的银灰微光。
丹田暖流,再次奔涌!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春水,而是滚烫的岩浆!它自丹田最幽暗的角落轰然炸开,逆冲而上,直贯咽喉!叶尘喉间腥气大盛,铁锈味浓得化不开,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迅速被血色浸染——血脉反噬,来了。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烈,仿佛这具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只等一个契机,便要将所有积压万古的亏欠,尽数偿还。
他牙关紧咬,下唇再度崩裂,血珠渗出,滴落在银灰光晕托举的足踝之上,竟未滑落,而是被光晕温柔裹住,化作一颗剔透血珠,悬浮于足踝外侧,微微旋转。